黑蛋白的小冰箱

診療間裡的溫度很舒服，溫暖但也涼爽，窗明几淨的，每樣物品都放置得整整齊齊、纖塵不染，宛如強迫症的天堂。

空間及物件的顏色也都很舒服，大概因為老人小孩比較多的關係，都是走比較沉穩但又粉嫩的顏色，也不知道為什麼能調和的那麼好，多待一段時間似乎都能放鬆到睡過去。

雖然帶了診所裡特有的氣味，但並不難聞，甚至簡明承還滿喜歡這個味道的，很令他熟悉。小時候他生活的地方就充斥著類似的氣味，只是更濃烈、更冰冷、更刺鼻一點。

診間裡有三個人，簡明承自己、被告白（求偶）的董仲舒醫生、在一旁見證一切目前在不知道是病例還是其他什麼文件上寫寫畫畫的隨診護士。

呼吸聲或輕或重、或輕鬆或緊繃相互交纏，但誰都沒說話，安靜得讓人坐立難安。

董醫生的手已經從鍵盤上拿下，推了推眼鏡，沉默地看著簡明承。

簡明承能從醫生眼裡看出疑惑跟驚訝的情緒，他覺得自己應該要很冷靜的，告白嘛！不是什麼大事，他以前幹過的大事可太多了，什麼暗殺某國政要、暗殺某國富商、暗殺某國高階將領、暗殺某國領導人……等等，簡明承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強制自己停止回憶。

他的人生又不是只有暗殺！再說了，告白跟暗殺能相提並論嗎？一個是不成功便成仁，一個是……簡明承看著依然沒有任何回應，似乎還在思索該怎麼回答自己的董醫生，輕輕握了握掌心，不動聲色把滿手冷汗抹掉。

為什麼？明明只是告白，他也有種不成功便成仁的直覺？

不不不，肯定是他想太多了……可是話說回來，他喜歡上董醫生這件事本身就很弔詭，畢竟這麼說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何桃峰。

他當時只是和何桃峰說：『核桃，我很後悔當初聽你的話去善治診所看病。』

何桃峰不知道為什麼看到簡明承的時候總愛咬根棒棒糖裝菸，現在也是，喀喀喀把糖塊咬碎了吞下後，才要笑不笑地瞅著簡明承問：『喔？為什麼？我上網看過，那間診所的評價很好，你看起來也很健康啊。』

健康見鬼了！簡明承用死魚眼瞪了明顯幸災樂禍的好友回答：『我覺得這件事很詭異，我懷疑那間診所私底下有搞些人體實驗。』

何桃峰一聽就來興致了，他拆了另外一根可樂味的棒棒糖：『說說看你為什麼這麼猜測？』

這不是顯而易見嗎？簡明承雙手抱胸，表情嚴肅：『首先，我發現那間診所的佈置非常舒服。』

『我記得那間診所的主要客群是家庭，很多老人跟小孩，佈置舒服很正常啊。』何桃峰回道。

『太舒服了，我在候診的時候，好幾次都差點放鬆到睡著。』簡明承皺著半張臉，再次強調：『你知道我不會這樣。』

何桃峰撇撇唇，倒是沒有否定簡明承，只做了個讓他繼續說的手勢。

『第二，董醫生的眼睛太漂亮。』

屋子裡沉默了一瞬，何桃峰才咬著棒棒糖含糊問：『你說，董醫生眼睛太漂亮？』

『對。非常漂亮，我沒看過這麼漂亮的眼睛，單眼皮的鳳眼，眼尾上鉤的弧度一定是經過精密計算，否則不會那麼剛好。乍看之下很普通，但只要跟他對到眼，就會被吸引，用文藝一點的方式來說，他的眼睛裡有鉤子。』

何桃峰從胸腔深處發出噗哈一個彷彿壓抑過的狂笑音節：『文藝一點？所以，他勾到你了？』

『勾到了。』簡明承的表情困擾又隱約帶點無措，他雙手成塔狀底在自己下顎，眉毛糾結得有九彎十八拐：『我從來沒有被人勾到過，你知道的，我出過很多臥底任務，需要跟很多同行或目標周旋，有漂亮眼睛的人也很多，因為不知道我真實身分，而想與我有進一步肉體或情感連結的目標也很多，但我從來沒有被任何人影響過……』

『這邊我要提出異議，你從來沒把你的目標或同行看做一個正常的人類去對待，你明明把他們都視作數字或任務而已。』

雖然何桃峰沒說錯，但簡明承表示不想回應這個說法。他當作沒聽到，自顧自得繼續說：『第三，離開診所後，董醫生開的藥非常有用，我的健康一直在好轉，大概最多再去看一次診就可以徹底痊癒了。』

何桃峰挑眉：『那你有什麼不滿？距離你得流感到現在，還不到兩周吧？』

簡明承又皺眉，語氣煩躁：『你沒聽仔細，我剛剛說，離開醫院後我能感覺到健康在好轉，你沒注意到問題所在嗎？你男朋友不是中文系教授嗎？』

何桃峰痞痞的笑了笑，完全沒將好友的不客氣放心上似的：『零九，你要不要乾脆一點直接講重點？再繼續繞圈子我就只能丟下你去請教授幫我補強中文能力了。』

嘖，戀愛中的男人。

簡明承在心裡不以為然。戀愛只是人腦分泌的多巴胺所造成的錯覺，甚至有研究顯示，戀愛的神經化學特徵與狂躁狀態的躁鬱症相似，所以治療躁鬱症的藥物某程度上可以抑制戀愛的感覺。

至於這一整套理論到底完不完善、科學究竟能不能真正解釋所謂的愛情，簡明承完全不放在心裡，反正他以前出這種牽扯感情肉體的任務，都會為了以防萬一，服用某些合成藥物就是了。

但無論他多不以為然，眼前的好友顯然是個本能派的戀愛腦，他也只能被對方威脅了。

『我發現，除了第一次我因為病太重且正處於高燒狀態，所以無法確認自己的心跳、呼吸跟思維速度是否有異常，但從第二次看診開始，只要坐在董醫生面前，我就會心跳加速、呼吸困難、太陽穴凸凸的跳，甚至覺得口乾舌燥……我第三次開始還特別在看診前補充水分，但依然覺得口渴。』

『哦～你看到董醫生後，覺得口渴啊？』何桃峰搓搓下顎，露出一抹壞心眼的笑容。『我猜猜，你的這種口渴是不是帶了一種嘴巴想咬東西的慾望？而且最好是可以咬董醫生？』

『我不是狗。』簡明承意有所指地看了好友一眼，乍看之下回應得很冷淡，然而放在膝蓋上下意識握緊的拳頭，卻洩漏了真實的情緒。

『起碼我這隻狗坦率又EQ高啊。』何桃峰無所謂地聳聳肩，又幾口咬碎糖塊，含糊道：『你就說是不是。』

簡明承沒回答，然而此時無聲勝有聲。

何桃峰樂得哈哈大笑，笑得癱在椅子上抖動，笑到簡明承臉掛不住，乾脆挽袖子跟他打了一架。

兩人乒乒乓乓從客廳沙發打到廚房，拆了半個廚房後打到玄關，大門都差點要被拆下來後又打進了書房，除了書桌跟電腦逃過一劫外，所有的東西都翻倒後，終於打進了臥室。

戰鬥結束在滿屋子飛散的羽毛中。

因為這次簡明承身強體壯，加上前次的失敗太刻苦銘心，於是兩人再度打了平手，各自佔據臥室一角喘氣。

『我沒有想咬董醫生。』簡明承邊喘著氣邊說：『我只是很想看看他口罩下面的臉長什麼樣子。』

聞言，何桃峰輕笑調侃：『零九，好友啊！我覺得，你這是喜歡上董醫生了。』

一時無語，簡明承似乎陷入思考，何桃峰也不催促他，自得其樂地吹著飄到自己身上的鵝毛打發時間。

『你說我喜歡……上了……董醫生？』半晌，簡明承涼涼地開口。

這斷句斷得很藝術啊，何桃峰一時判斷不出來到底是好友喘氣喘太長，還是真的意有所指。

但回想今天談話的內容，何桃峰決定當隻純潔的小狼狗：『就是你說的多巴胺造成的錯覺那種喜歡上。』

『我覺得你說得對……』簡明承最裡雖然贊同，但何桃峰很敏銳地察覺，對方其實正在自說自話。

果然，簡明承用手摀住半張臉，發出輕輕的，讓人有點毛骨悚然的，異常快意的笑聲：『董醫生的腰很細，腿很長，雖然一直坐在椅子上，但還是可以判斷出他的屁股很翹，應該是有運動習慣的人。確實是我喜歡上的類型。』

『抱歉，容我提醒，你這輩子還沒上過人。』一個處男說什麼『喜歡上』？雲做愛嗎？

但簡明承顯然還是沒有把好友的吐槽聽進耳朵裡，他的笑聲越來越暢快，最後從地上彈起身，目光晶亮地看著好友問：『你覺得我該怎麼約董醫生？直接點還是迂迴點？』

何桃峰看著躍躍欲試的好友，幾乎是直覺得回答：『直接上，不要慫。』

因為那樣，所以這樣，簡明承才會決定直球進攻，他很滿意自己的積極。

只是，他算錯了等待董醫生回應的時間，竟然讓人這麼難熬。

他下意識拿出自己畢生所學觀察眼前男人的所有肢體語言，見對方又推了推眼鏡，這應該是一種想安撫自己的行為，所以董醫生現在的心情沒有外表這麼平靜……很好！

這種時候，有兩個選擇。

一個是冷靜等待，對方的態度越慌張、越不穩定，就會把冷靜的他當成一個慰藉的錨點，會產生吊橋效應，雖然比不上真的出現危機或特殊狀況時的效應強烈，但卻可以建立起一種很微妙的信任關係。

以前簡明承沒少用這種方式接近目標，他很擅長當著冷靜蟄伏的狩獵者，讓獵物在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狀況下，就對他解除所有防備，甚至將他當成了可以信任的對象。

但是，這需要的時間有點常，也不是和在這麼安靜的場合，更別說這屋子裡冷靜的人不只他一個，還有那位隨診的護士。他與那位護士之間，董醫生肯應會率先選擇更熟悉的那方當心理錨點。

嘖！失策！

看來只能用計畫B了──趁對方情緒不穩、左右為難的時候，步步進逼，打亂對方的思維，操控對方的潛意識，讓對方不知不覺被自己的節奏帶著走！

「董醫生……」然而，簡明承當開口，董醫生就恰好舉起一隻手，制止了他的發言。

「抱歉，簡先生。」董仲舒又推了推完全沒有任何滑動跡象的銀色細框眼鏡，鏡片後的丹鳳眼用文藝一點的說法來形容，就是含情脈脈、勾人（主要是簡明承）心弦。

簡明承很順從地閉上嘴，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眼神熱得像兩簇火焰。

「有件事我必須要糾正簡先生，請您見諒。」

「請說，不用客氣。」簡明承上半身往董醫生的方向靠了靠，雖然隔著口罩，他卻隱約可以描繪出被遮擋住的那張嘴的形狀……他咕嘟，吞了口唾沫。

「人與人之間的性愛行為，應該稱之為交媾。」董仲舒醫生又彎著眼睛笑了，他伸手輕輕推了一下靠太近的簡明承肩膀，語調溫柔：「簡先生，你已經痊癒了，不需要再來看診，以後也要多多小心喔！」

「請下一位病人進來。」這是董醫生對隨診護士說的。

「好的。簡先生，您可以出去囉！」護士說著拉了簡明承一把，簡明承愣愣地被拉起來，半推著往診療室的門走去。

等一下！等一下！現在這是……

「對了，簡先生。」眼看護士就要拉開門了，董仲舒醫生突然又開口。

「是！」簡明承滑溜地從護士手下挪開，熱切地看著桌子後頭的董醫生，屁股上幾乎能看到一根甩個不停的尾巴。

「我再三小時下班。」董醫生用手上的筆指了指掛在牆上的看診時間。「再見，注意保護身體喔。」

什麼意思？現在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簡明承直到被推出診療間，在候診室的某張椅子上發呆了一個多小時後，還是沒辦法確認到底董醫生的話是什麼意思。

他只好拿出手機，按了唯一的那個號碼：「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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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先生沒朋友

何桃峰表示：真不想接你的電話啊！

因為這篇是短篇，我前面已經鋪陳得差不多了，後面應該可以肉到底了吧？

總之，下一回應該有肉！大塊大塊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