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蛋白的小冰箱

善治診所開在某個一點也不特別的商業街的底端，附近是幾個大型、中型的中老年社區，但因為有個大公園，還有從國小到大學一應具全的學區，連帶一個小有名氣的傳統市場，生活機能非常好的同時，診所的生意也非常好。

來看病的不都是中老年病人，很多年輕夫妻或自己或帶小孩或帶家裡長輩，也都會選擇來善治診所看診。

當然，除了診所的設備新穎精良、布置溫馨舒適、基礎科別完整、醫生護士櫃台事務員都很親切，且醫生們的醫術醫德雙馨外，最最重要的是，善治診所的院長實在──長得太好看了！

對，這是個看臉的時代。

善治診所院長名董仲舒，與斯文的名字相得益彰的，是那張俊秀又不咄咄逼人的長相。

都說「醜人醜的各有千秋，美人的美得大同小異」。這句話其實不正確，人是不是醜得各有千秋姑且不論，畢竟醜這件事主觀判斷太強，不能因為某人的長相不符合大眾審美就說人家醜。但美人肯定不會美得大同小異，真正的美人絕對在骨不在皮，各有各的特色。

比如董醫生就是個很好的例子。他有一雙完全不符合當代審美的單眼皮鳳眼，上挑的眼尾顯得凌厲又寡情，但和彎彎的眉毛一搭配，那種令人畏縮的凌厲就不見了，儘管還是偏冷淡的，卻好親近很多。

更別說，當醫生彎著眼睛笑的時候，無論男女，無論是八歲還是八十歲，都會莫名有種：「啊！我好喜歡這個人啊！」的親切感，接著徹底放下心防，把包含病情在內的各種事情，竹筒倒豆子一樣全部傾吐給董醫生。

再比如，依然拿董醫生當例子。他有一張厚度略薄的嘴，脣形是很美的，但卻偏偏在左唇角有一顆小小的，俗稱媒婆痣的小痣。董醫生的皮膚特別白，是那種白到發亮，曾經有病患奶奶特別跟董醫生取經，就希望自己即將出生的小孫女能養出一模一樣白皙的皮膚。

這麼白的膚色，那顆痣的顏色就更加顯眼了，猶如泡在牛奶中的奧利奧，想看不到都很難。

但，這樣的一顆搞笑色彩濃重的痣出現在董醫生臉上，卻讓人覺得更親切了，特別是醫生笑的時候，那顆痣會被牽動，有一種大家都無法用言語描繪得好看。

總而言之，善治診所有很多優點，但大家都知道，那些優點都算是附加的，董醫生的臉才是硬道理。

備受病患及同事信任及愛戴的善治診所院長，董仲舒醫生，對這個結果雖不意外，卻又免不了有點啼笑皆非。

董仲舒其實是個冷淡的人，他甚至跟自己的家人都沒有建立起非常親密的情感關係。當他還是個中二年紀的國中生時，曾經看著當時最流行的《哈利波特》想，也許他就是個外來的孩子，所以才會跟家人一點都不親，某一天屬於自己的天命就會出現，他終將成就一番事業。

當然，這個宏大的夢想，在看到媽媽嘴角上跟自己相同位置的小痣，以及爸爸比自己更單更鳳的雙眼後，徹底從幻想中醒來──畢竟生物課才剛上過基因遺傳。

等他成為醫學生後，他發現自己依然無法跟家人建立足夠親密的關係後，又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有反社會人格……當然，檢查結果他身心健康，最多最多有點感情缺失，或說幻想過度。

好吧，他可能天性有點中二。

而這個中二，也可能是遺傳來的。

畢竟，看看他的名字「董仲舒」，簡直是他青少年時期的噩夢，畢竟這個名字出現在歷史跟國文課本上，可以想見他那些同樣中二病嚴重的同儕們，會用多少方式叫他的名字。

更過分的是，這個時代誰家還幫孩子取表字？就算取了表字，誰又會使用？然而他父母，偏偏替他取了表字，一個講好聽了叫做大氣磅礡；講難聽叫做黑人問號的字──春秋。

這是因為歷史上的董仲舒的重要著作就叫做《春秋繁露》。

好吧，起碼他沒被叫繁露，感謝四方諸神。

董醫生想，自己一直安安份份從第一志願高中考上第一志願醫學系，年紀輕輕成為主治醫生後，很快就開了自己的診所，學經歷拿出去堪稱金光閃閃、瑞氣千條、驚動萬教，應該足夠證明他是個身心健全的人了。

他跟家人不親近也很正常，畢竟無論叫他仲舒或春秋，都莫名帶著調侃，這樣要如何累積親密感？至少，董醫生是辦不到的。

自己走完這段心路歷程後，董仲舒醫生就坦然接受了自己是個不容易與人建立親密關係，對感情淡薄、天性涼薄的人。

他之所以在面對病患、同事的時候，表現出親切與溫柔，單純只是想讓自己的生活過得更簡單輕鬆而已，如何找到合理的方式解決問題，如何用最合理的方式過生活，這才是他的處世之道。

原則上。

這該死的三個字：原則上。

是不是有句話是這樣說的：原則都是用來打破的。

不管有沒有，反正董醫生覺得有。

而打破他原則的人，就是他原則上應該要保持距離的某位病患先生。

對方是在兩周前的傍晚，像隻被曬乾的水母一樣，攤在他診療室椅子上的男性病患，名叫簡明承，有一頭白得沒有雜色的短髮，襯著一身比董醫生要白幾分的，牛奶一樣的皮膚，整個人的顏色比正常要淡了好幾個色號。

本以為對方是白化病患者，後來發現並不是，只是黑色素比較少，體毛特別明顯，不是淺金就是白色的，倒沒有其他的症狀，也非常健康。

那一天，簡明承是因為流行性感冒來就診的，做了簡單的測試，開了藥還打了一針退燒後，便請對方回家休養，三天後再來回診。

就這樣三天又三天，一眨眼過了兩個禮拜，理論上感冒應該要好了，簡明承看起來也確實活蹦亂跳的，身體好得嚇人，完全不像第一次見面那種軟塌塌的樣子，反而展現出一種精悍的氣質，像一把被妥善收束起來的武器。

董醫生快速在腦子裡安撫了自己幾句，控制著不要把椅子往後滑開，避免與簡明承太接近。他可是溫柔親切的董醫生，可不能排斥任何一個病人。

起碼明面上不可以。

「醫生。」簡明承先開口了。

「是，最近感覺怎麼樣？」雖然隔著口罩，董醫生依然露出標準的微笑，單鳳眼彎起可愛的弧度。

「不太好。」簡明承的坐姿略顯僵硬，表情也有點僵硬，回完話後連吞了兩次口水，怎麼看都很緊張。

「哪裡不舒服？別緊張，慢慢說就好。」董醫生上下看了一回眼前的病患，從外表上沒有看出什麼特別明顯的病徵，但病患這麼緊張，似乎是嚴重的狀況？他也有些緊張起來。

「我覺得我病得很重。」簡明承說完這句話之後，微微握緊放在膝蓋上的手。他的坐姿很挺拔，董醫生看過那麼多病人，職業軍人也有幾位，但從來沒看過坐姿比現在的簡明承更挺拔的人。

他身材非常好，今天穿著一件高領針織衫，顏色是溫和的淺黃，暖暖的，搭配一件刷白牛仔褲。褲子版型比較貼身，顯得腿又直又長……原來所謂的胸部以下都是腿是這麼回事啊！董醫生感嘆。

「有那些症狀讓你覺得自己病很重？」但病患再好看、身材再迷人，在這個診間裡都是病患，董醫生完全沒把對方當成有性別存在，輕聲溫柔地繼續問診。

不知道為什麼，簡明承的呼吸微微亂了，有點茫然畏縮，又有點不爽地看了董醫生一眼。

董醫生疑惑地回了一眼，心想：「該不會是泌尿方面的問題吧……」

如果是這樣就能夠解釋病患現在的各種情緒表現了，畢竟泌尿方面的問題向來讓人難以啟齒，特別是東方男性，自尊心會受到不定程度的嚴重打擊。但，病患現在尚未陳述病癥，董醫生也不好下判斷，只能用更加溫柔的笑容鼓勵對方。

因著他的眼神，簡明承的臉色微微漲紅，眉眼也蹙了起來，整個人又更加凌厲了幾分，董醫生真的快忍不住把椅子往後滑了。

「口乾舌燥、心跳加快、呼吸紊亂、掌心冒汗、思緒遲緩。」一串說完後，簡明承大大喘了口氣，氣質也跟著收斂了些許。

董醫生鬆口氣，喀搭喀搭將主訴症狀打進病例後，又觀察了病患一會兒：「嗯……聽起來確實有點嚴重，大概都是在什麼狀況下發生？」

「看到你的時候。」這句話簡明承回答的迫不及待，整個人都放鬆了不少。

什麼意思？

董仲舒一時沒控制住露出困惑的表情。

「醫生，我好像也許說不定，喜歡上你了。」那頭，簡明承打鐵趁熱，一鼓作氣把腦子裡盤算好的話說出來，臉上控制不住帶著熱切的笑容。「你要不要跟我試試看呢？」

「什麼？」董仲舒醫生發現自己有點趕不上男人的思緒，他其實不是第一次被病人示愛，也早就有一套SOP了，但簡明承的態度還是讓他反應不過來。

「直接點說，醫生。」簡明承露出一抹陽光開朗的笑容，跟他前兩個禮拜表現出來的性格完全不同。「交配嗎？」

「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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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試閱！接下來要日更啦!!!!!!!!!!!!!

大挑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