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明承記得以前看過某句話:「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他以前並不太能理解這是什麼意思。
畢竟,簡明承的人生經驗中,並不包含生病這一項。別說生病了,他連牙痛都沒經歷過,什麼鼻塞流鼻水、咳嗽喉嚨痛、腰痠腿麻、頭暈目眩、脹氣水腫等等,都沒出現在他的人生中……
這麼說也不太正確,他被訓練過,知道要如何表現出這些症狀,所以他是清楚這些症狀會有那些生理或心理反應的。全世界粗估75億人,大概有74億九千九百九十九萬人會被他的表現騙過,剩下那一個靠的不是視力是嗅覺識破他的偽裝,屬於外掛能力,可以撇去不談。
但總而言之,簡明承是知道有這些病癥,但從未親身感受過的人,這也就導致某個初冬上午,他從被窩裡醒來後,發現自己沒有聞到慣常會鑽入鼻子的梔子花香氣時,誤以為自己正在做清醒夢。
為了從夢中醒過來,他倒回被窩裡繼續睡。正常來說,再睡一陣子,他就能在自己對潛意識的暗示下,從夢中完全清醒才對。
原則上是這樣的。
原則上。
但,嚴酷的世界告訴他一個道理,這個世界是個不講裡的世界,所有的「原則上」都代表背後無數的「特例」。
簡明承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這麼說也不對,他當中斷斷續續醒來過幾次,吃了飯上了廁所還喝了一杯酒,洗了澡刮了鬍子還抽空替窗台上的多肉植物澆了水。
這場清醒夢很麻煩,他會餓會渴會想排泄,外面陽光很好,透過毛玻璃的冬陽散發著一種彷彿麵包剛出爐時的那種柔軟,照在他身上卻威力驚人,弄得他渾身燥熱,簡直懷疑自己回到了當年在撒哈拉沙漠邊緣的住處,隨時有種會被陽光蒸發的感覺。
澆多肉植物的時候,簡明承還打開窗子往外看了幾眼,確定街景是熟悉的。他住在一棟30年屋齡的12層公寓,考慮到防禦與逃跑方便,他買了六樓的屋子,算是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地方。
當初他選這套房的時候,還被陪自己一同看房的好友嘲笑了。
那傢伙晃著一口大白牙笑著說:『零九啊,你還記的自己退休了嗎?跑了半輩子了,還跑不累嗎?』
他倒是從來沒覺得累過,也不是怕自己未來可能會被迫離開或被誰追殺,就是求個安心而已。畢竟,這種處事方式是他的本能,本能是無法違抗的。
那傢伙聽了他的回應後,又哈哈笑了兩聲,卻沒再多回應什麼。
簡明承懂得,他的好友比自己更明白,什麼叫做本能是無法違抗的。
回到他的小公寓,因為是中古房,公設比並不高,也就代表沒什麼公設,僅有兩架電梯、一個管理員室跟頂多20坪的中庭,可用面積還有50坪左右,他一個人住實在有點太大,三房兩廳兩衛浴的格局,一個五人家庭都能住到小孩子結婚生子為止了。
鄰近公寓有個中型公園,隔兩條巷子是個小型商業街,另一邊再隔半個街區,是個小市場,生活機能好到讓人痛哭流涕,從六樓的窗戶看下去,大半個公園、商業街跟市場都看得一清二楚……當然,因為簡明承認為自己在夢中,所以視線比以前要模糊是正常的,所有線條的邊緣都被糊化了一般,莫名有種卡通世界的感覺。
簡明承眨眨眼,把窗戶關上,只留了一點縫隙通風。
他再次確定自己是在作夢,只是不懂這場夢怎麼這麼長?好像沒辦法順利醒過來?
思考了片刻,他一時想不到什麼好辦法,畢竟夢中的自己不比清醒時後腦子靈活、經驗豐富,加上過了兩三年和平生活,他也不像以前那麼警覺了。既然確定環境是安全的,那麼清醒唯一的方式,就是在夢裡繼續睡下去。
簡明承心安理得地躺回床上,他覺得自己有點熱,便開了空調後縮進被窩裡,心想:「台灣的冬天也太熱了,世界暖化變嚴重了吧……對不起北極熊了……」這樣慢慢睡去。
等他再次醒來,夢裡多了自己唯一的好友何桃峰,對方嘴裡像咬菸一樣咬著一根棒棒糖,就坐在他床邊的椅子上,姿態閒適,一雙長腿懶洋洋交叉著翹在腳蹬上,低著頭似乎在看手機。
「核桃?」簡明承愣了幾秒,思索自己夢裡為什麼會出現好友,一般來說,他的夢裡只會出現對自己有威脅的人事物,他難道潛意識裡覺得何桃峰會對自己有威脅?這還真是出人意料啊!
「醒啦?」早就察覺他醒過來的何桃峰直到這時候才笑笑抬頭看他。
「醒?這不是夢?」簡明承從被窩裡坐起身,感覺自己身體有些沉重,不像平時睡醒後的清爽與靈活,甚至關節的地方還有點痠痛,和小時候因為訓練過度的運動傷害類似。
「夢?」何桃峰低聲笑了笑,又看了眼手機,似乎在回訊息,回完後才收起手機,雙手插著褲子口袋,痞痞地瞅著簡明承:「說說,為什麼這是場夢?」
「我聞不到味道、視線並非完全清晰的有點模糊、體溫感受有偏差、一直感覺疲倦、關節肌肉都有痠痛現象……」數到這裡,簡明承突然覺得喉嚨微癢,控制不住地咳了幾聲,才聲音沙啞地繼續:「連聲音都出問題了。」
這真的是場很特別的夢,簡明承淡淡地思考著這樣的夢到底該怎麼解析比較好?在自己熟悉環境,還出現了熟悉的人,但他卻似乎陷入了奇怪的危機中,莫非是示警?有以前沒處理乾淨的債務要找上門了?
他覺得自己應該要謹慎起來,現在的日子過得很愜意,他也沒想要離開這個住習慣的地方,那就必須先發制人才行。可另一方面,他又覺得有點躍躍欲試的興奮,畢竟,日子太平靜,其實也是種變相的無聊。
若能來一點刺激也不錯啊!
那頭,何桃峰似乎憋不住,從胸口深處發出一個類似大笑的聲音,但很快忍住,只用一雙狼一樣的眼睛直盯著簡明承,一個字一個字,慢吞吞的問:「零九,好友,我想請問你,知道什麼叫做『流行性感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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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行性感冒,通常簡稱為「流感」,為一種由流感病毒造成的傳染性疾病。流感的症狀可輕可重,最常見者為高燒、流鼻水、喉嚨痛、肌肉痠痛、頭痛、咳嗽和疲倦感──來自維基百科。
簡明承盯著自己手機的畫面,呈現一種當機的狀態。
他目前正坐在離家不遠的診所裡,是真的很近,從他家那個養多肉的窗台往外看,大概在商業街的尾巴,就掛著這間診所的招牌。
寶藍漸層底加白字的招牌,不知道該說花俏還是別出心裁,字體也特別選過,漂亮秀氣又飄逸,大大寫著「善治診所」,下面的小字寫著家醫內科皮膚等等,從簡明承的住處走過去,大概頂多10分鐘吧。
不過,簡明承剛剛花了20分鐘,還一度差點倒在半路上,所幸他是從大風大浪裡活過來的,在頭暈眼花、渾身痠痛、流鼻涕又咳嗽的狀況下,平安走到診所,掛完號後,像被曬乾在海灘上的水母一樣,枯萎在候診室的某張椅子上。
也就是在這種狀況下,他拿出手機搜索起流行性感冒,點近了維基百科,也不知道有沒有看近腦子裡,反正就盯著螢幕上的字發呆。
原來不是夢,他是感冒了。
大約半小時前,何桃峰那平地驚雷的提問,讓簡明峰腦子當機,他甚至還上手去摸何桃峰的臉,就怕是哪個組織派來的殺手假扮的。
當然,手什麼也沒摸到,兩人還打了一架,因為流感而肌肉關節都在痠痛的簡明承,慘烈的吞下人生第一場敗仗。
而何桃峰……那興災樂禍的渾蛋,蹲在癱倒在地喘氣的簡明承身邊,擺出一個大豐收的姿勢,喀嚓拍了一張照……現在的智慧型手機真是喪心病狂,拍照的時候竟然還有「笑一個」的語音。
接下來大概五分鐘,簡明承倒在地上回血,何桃峰在一旁發訊息,肯定又在跟他的教授聊天了,恐怕還順便炫耀自己打贏簡明承這件事。
再之後,就是何桃峰總算扒拉出一點身為朋友的情誼,替簡明承簡單擦了下臉跟身體,換了件外出服,找出了健保卡跟錢包全塞進他平常慣用的腰包裡,手機也沒忘記都塞進去,然後架著還沉浸在自己第一次敗績無法自拔(也可能是因為病太重反應遲鈍)的簡明承下樓,確定他能自己行動後,拍了拍他的肩。
「零九,好兄弟,我還有約會就不陪你了。我剛看過了,離你家最近的診所朝這個方向直走就行,大概走10分鐘就會到了,你自己保重。」
怎麼不乾脆祝福他一路好走?
簡明承擺擺手,嘶啞地罵了一聲:「滾!」
這就是為什麼他一個病人會艱難地靠著自己徒步走到診所看病的始末,幾乎要讓從來不罵髒話的簡明承,恨不得把他腦子裡知道的各種語言髒話全傳給何桃峰表示自己的憤怒。
但他現在沒力……甚至感覺自己的語言系統有點混亂,不專注點的話,等會兒跟醫生說話時,搞不好會迸出個新幾內亞語之類的。
善治診所的候診室人還不少,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把7坪大小的地方塞得八成滿。
人們說話的聲音窸窸窣窣,大概是因為發燒到39.7度的關係,向來耳聰目明,在叢林打仗的時候,能聽見五公里外細微聲響的簡明承,感覺自己彷彿被一團熱水過在中間,人聲便承嗡嗡聲忽遠忽近,弄得他昏昏欲睡。
所幸,簡明承並沒有等很久,就在他即將再次睡過去之前,診療室外的號碼牌跳動了幾下,顯示出他的號碼,同時診療室的門也打開了,護士站在門裡對外叫到:「簡明承先生?簡明承先生在嗎?麻煩近診間唷!」
簡明承先生在,但他現在彌留中,感覺自己像隻翻肚的烏龜,用一輩子沒在他身上見過的遲緩速度慢慢站起身,咳了兩聲後回答:「我在,我這就過去。」
事後想想,簡明承有點後悔自己為什麼要貪圖方便,就選擇去善治診所就醫呢?果然,人不能偷懶也不該心存僥倖,任何想當然爾都是生命中的重大失誤。
但目前正在善治診所,因為人生中第一個流行性感冒,渾身痠痛還發著高燒的前特務簡明承,並不知道兩個禮拜後的自己會後悔。他現在只希望趕快解除自己身體的特殊狀況,正一步一挪慢吞吞地走進診療室,往擺在醫生身邊椅子坐下。
「簡明承先生是嗎?有哪裡不舒服呢?」舒緩溫柔的聲音很像馬爾地夫的海水,清澈又溫暖。
簡明承愣愣地看著聲音的主人,也就是正為自己看診的醫生。
名牌上寫著:「院長 董仲舒醫生」。
莫名的,簡明承有種自己喘不過氣,症狀突然加重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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