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臨總是在過午後,月太醫送完了藥回太醫院時,出現在窗邊,擺弄的墨竹。

  修長身軀上都是一身偏紅的衫子,各種紅都有,或紫或藍或白或青,雖然只是普通的料子,色澤卻染得極美,隱隱約約帶著流水般的柔光。

  在竹影下、春風裡,就算是離非也覺得那是很美的風景,與離殤的淡雅雍容不分軒輊。儘管臨總是罩著面具,那雙眼卻總是瞧的人心裡又暖又羞的,離非好多回都不自覺閃躲開,垂下頭暗自臉紅。

  除了第一回見面,臨沒再踏入房裡,僅只依靠在窗邊,含笑陪著離非閒話。較起離殤的寡言,臨總會刻意挑些離非有興趣的事情,拉著他天南地北的聊。

  史也好文也好,風土民情等等,臨幾乎無所不知似的,許多時候離非會訝異的發現,兩人對同一篇文章,竟然有相同得想法。那種「酒逢千杯遇知己」的喜悅,他還是頭一回感受到,開心的整夜無眠,第二天險些把藥喝進鼻子裡去了。

  「六皇子近日遇著什麼好事嗎?」瞧著離非貓兒似啜飲著湯藥,淡細的眉雖因為苦而擰著,眼角唇角卻都帶著顯而易見的笑意。

  被這麼一問,離非眨眨眼,訝異地瞧著月太醫。「為何月太醫知道?最近我的確是遇著了好事。」

  「六皇子神情輕鬆,瞧起來精神也好,這對療傷來說,最好不過了。」月太醫和煦地淺笑,摸出手巾拭去離非唇邊沾上的藥漬。

  這些日子,少年已經習慣月太醫的探訪,對於男人的觸碰也不再驚惶謹慎,反而還有些依賴,不自覺順著貼上了青色的帕子蹭了下。

  「怎麼說呢,我覺得身子好多了,背上的痂也不癢了,這應該要多謝月太醫您的妙手回春才是,雖然藥苦了些。果然是良藥苦口,過去傷風難受時,太醫院端來得藥總是甜的,常常好幾日都下不了床呢!」少年說得輕鬆,月太醫卻不動聲色地瞇了下眼眸。

  甜的湯藥?看著少年淡色的唇又湊到藥碗邊,將最後的藥汁飲下,那種小心翼翼的模樣,也難怪那位葉方公公狗眼看人低了。

  「六皇子,您總是個皇子,底下人要是有所不敬,該當責罰時不宜心軟。」輕柔地撫去少年眉間的皺痕,月道然好意地提點了兩句。

  在這深宮內院裡,無法自保的人就算被踐踏甚至喪命,也怨不得任何人。這就是如此一個地方,光鮮亮麗卻只是關著猛獸的鐵鑑,就算不傷人也得防著人來己,少年能這樣平平順順活過十七年多,該說運氣好還是當真誰也不記得他?

  「月太醫說的是葉方公公嗎?」離非小小吐著舌頭似乎想吐去一些苦意,眉宇間的神色有些太過認真的讓人好笑。「我也不是不能理解葉方公公的想法,就算是我也希望能替天朝近一份心力,贖一些母親的罪,可惜我太不知好歹了,總是惹得父皇不心。」

  苦澀地笑了笑,離非將空了的藥碗遞回給月太醫,欲言又止地瞅著人,但很快又慌張的移開視線,搔著蒼白的臉頰。

  「六皇子想問下官什麼?」月太醫笑得溫柔,反倒讓離非什麼也問不出口了。

  想了想,他遲疑地搖搖頭,薄唇卻輕輕開合了幾下,又慌張地用手摀住,最後嘆了口氣垂下肩。「月太醫,我能下床走走了嗎?」

  「這嘛......」月太醫將藥碗放置桌子上,將離非從頭到腳看了一回。「煩請六皇子趴臥,並解開衫子,下官瞧瞧傷這會兒怎麼樣了。」

  「嗯。」點點頭,離非乖乖地解開衣物,直到瘦弱的上身袒露,才趴在床上。

  較起之前,少年豐腴了一些。剛受傷時少年手臂單薄纖細、骨架明顯的後背,連骨脊的形狀都瞧的清清楚楚,儘管不能說是皮包骨,卻很顯然不是個將滿十八歲的男子該有的身子。

  也許是最近吃食豐盛,加之藥補有了些成效,瘦小的身子儘管還是瘦小,但背上手臂總算有了些肉,讓那些交錯傷疤間的蒼白肌膚,顯得細緻柔滑,也讓深色的痂更顯醜惡。

  傷已經全都收口了,但因為裂開過兩回,加上離非總是忍不住想盡辦法要碰,留下疤痕是在所難免了,月太醫不禁輕嘆口氣。

  棍子打出的傷既寬且重,疤痕在少年太窄小的背上,像盤踞著粗長的蛇,緊緊綑著少年像是要生吞下腹似也。

  輕柔地伸手碰了碰傷痂,離非稍稍抖了下身子噴嚏了聲,連忙抓過枕邊的手巾擦拭口鼻,怎麼瞧都覺得有些緊張。

  是緊張哪回事呢?月太醫苦笑著收回手,明知道少年即將十八又是個皇子,還是憐惜地揉了揉那頭淡色的髮。

  當離非傷較好了之後,那頭髮絲總是梳得整整齊齊,紮成了髮髻,從未有任何一跟不馴的髮絲亂跑。

  「六皇子,您的傷已經好了大半,要下床並不成問題,但得小心。」看少年開始擺弄手巾,努力著要用單手將未亂的手巾折好,月太醫隱約蹙了下眉,將人從床上扶起來。

  比起穿好衣裳,離非更專注於將手巾仔仔細細折好,沒有任何一些繡樣的巾子,越瞧越像是豆腐塊。

  窗外這時有了些動淨,墨竹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響,月太醫淡淡望去一眼,瞧見了條淺紅色的人影,神情一凜。

  那人也瞧見了月太醫,端麗的唇似有若無地一彎,伸手折下了一節竹枝。啪搭的聲響,引起了離非的注意。剛折好手巾還沒穿上衣服,離非疑惑的眸在瞧見男子後,驚喜地瞪大了。

  「臨,原來是你,今日來的真早,對不住啊!月太醫還正同我瞧診呢!」小小的身軀熱切地從月太醫身側向前探,似乎想跳下床,但被制止住了。

  「臨?」輕緩悅耳的聲音淡淡地重複了回窗外男子的名字,神情轉為嚴肅。「六皇子,請恕下官多問,臨是?」

  「啊!臨是他的名字。」離非像是小秘密被逮到的孩子,傻笑著搔搔透紅的臉頰,眸子很專注地盯在窗外的人影上。

  「臨嗎?」月太醫拿起褪下的衣物,披上少年窄小的肩。「六皇子,請先穿上衣裳,別著涼了。」

  男子沒出聲,只是笑吟吟地瞧著房內兩人,優美的手指把玩著竹枝,將上頭的竹葉一片片擰下,隨意散落在地上。

  「啊......」慌張地點點頭,離非連忙拿回衣衫穿上,眸子還是定在臨身上沒有移開,月太醫不禁輕嘆口氣。

  「這是六皇子說到的好事嗎?」從少年開心帶笑的眉眼唇角,月太醫知道答案八九不離十了,溫和的眸帶些不悅地睨了窗外人影一眼。

  「月太醫怎麼猜著的?離殤老叫我要學著不動聲色,可我真做不來。月太醫,我瞧起來很開心嗎?」摸摸自己的臉,離非的問題太過認真,男子輕笑了,而月太醫卻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下官先告退了,六皇子若想下床,請一定小心。」起身拱拱手,月太醫拿了藥碗,刻意走近窗邊,男子笑意盈然地瞧著他,光禿了的竹枝被拋落在地。

  「陛下。」壓低了聲音,月太醫恭謹的輕喚裡隱含著淡淡的怒意。

  男子的臉罩在面具下,只露出眼及唇,滿滿的笑意如同春風般宜人。「月太醫,小人聽不懂您的意思。」

  「后臨運!」咬著牙,顧不得君臣之別,月道然恨恨地直呼皇上名諱,男子呵呵低笑出聲。

  「小人可不是陛下,只是承歡於陛下的廢物,連名都給烙上的印記罷了。」

  「月太醫?你同臨說些什麼?要一塊兒留下來談天嗎?」整理好衣物,離非迫不及待下床,久沒沾地有些腳軟,他撐在床邊站著,一邊好奇地朝兩個男人的方向張望。

  「多謝六皇子邀請,下官還有公務要辦,恐怕得先行告退。」狐疑地瞪了臨一眼,月太醫回頭躬身,遲疑了會兒才退下。

  離非是有些失望的,但終於能下床的喜悅及臨的到訪,讓他心情極好,蒼白的臉頰染著暈紅,謹慎地靠近了窗子拉開窗格。

  「臨,你瞧,我終於能下床了。月太醫醫術真好,雖然他的藥苦得很,以前雲似還在的時候,我也都被逼著喝苦藥呢!」在臨的引領下,離非幾乎把關於自己的所有事兒都說了,連離殤都沒能讓他這麼敞開心房。

  「恭喜六皇子,身子都好了?」沒了窗格,臨的暖意更像是要隨風吹入房裡,離非的臉又不禁更紅了些。

  以前瞧著離殤發愣,現在也常瞧著臨發傻,這就是孔老夫子說的「食色性也」嗎?

  「啊......」稍緩了些,離非才紅著臉點點頭,但很快又搖搖頭。「不,不能說都好了,應該這麼說,月太醫說我好了大半,能下床但仍得提防小心。」

  小小的身子又往臨探過去了些,窗框約略是在他腹上,這時離非才查覺,自己比起臨真是矮小了些。關於這點他是有些苦惱的,身為堂堂男子卻比起一些高大的女子矮小,就算是離非仍難免覺得臉面上尷尬。

  「老是在房裡待著也不好,六皇子該多外出走走。春天景色正好,頤性苑的花園也是德妃刻意整理過的,不走走瞧瞧太可惜。」臨撐著窗框,稍稍彎下身子,吹息隱隱約約從離非臉上拂過。

  小身子一抖,離非慌亂地退開,腳步一緊張險些給摔了。

  「六皇子?」臨似乎有些訝異,伸手要扶他,離非卻更驚惶地閃開,整個人紅通通的叫人瞧了都羞。

  「我、我正想,是不是去瞧瞧離殤......」驚覺自己的動作太過,離非手足無措,瞧著臨唇邊的暖笑,又蹙眉不解自己的失態。

  「為何要去?為了十皇子,皇上重責了您,何苦再去沾惹塵埃?」臨依然笑意盈然,然端麗的脣角卻隱約有些嘲諷似地勾撇。

  離非當然是瞧不出來的,他搖搖頭,小聲嘆口氣。「這不是離殤的錯,是我自己不知好歹惹怒了父皇。可是,離殤總是我的兄弟,我總是掛念他。」

  「是嗎?」臨淡淡這麼回了句。

   那日,臨沒有多說什麼話,很快就走了。留下離非,對著窗外的墨竹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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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
這竟然已經第四章了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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