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分類:木頭(父子文) (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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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懵懵懂懂的少年,皇上也苦笑了。

  「不惹是非」這四個字由他說來,只能算是嘲諷吧!當年他許了魯婕妤生子,卻沒想到那個特立獨行的妃子在沒有他的准許下,擅自為孩子命名。

  『宮裡是非太多了,臣妾不惹是非,孩子也不要攪和的好,皇上不這麼認為嗎?』不變的笑語嫣然,即便面色蒼白依然不減清妍,他看著抱在懷裡的兒子,淡淡一笑算認了。

  不惹是非也好,就如同他臨幸魯婕妤的事情,除了敬事房的公公及皇后以外,只有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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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在春末的某日,轉念間的心血來潮,他趁著用完午膳大臣們告退後的兩三個時辰,不知怎麼的踱到了後宮,接近青慈宮的某個小院落,那兒有一架長得十分好的籐蘿花,翠綠偏濃的藤葉間已經結了花苞,但離綻放還有一些時日。

  藤蘿花架下是簡單的木頭桌椅,簡樸得不像該出現在宮裡的東西,整理得雖整潔乾淨,卻看得出手藝並不好──莫非是哪個公公偷做的嗎?這裡離冷宮極近,平日裡別說是他了,就是稍有點地位的嬪妃都不可能來。

  「你是誰?」他正有趣地在藤架下賞花苞,暖陽從縫隙間散落,點點金光像雨滴似的,別有一番情趣。

  甜軟細柔的聲音,語調卻很有力,全然沒有女子該有的溫順嬌羞,反而隱隱有股儒生的固執硬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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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殤......皇上頭一回因為這個名字感到焦躁,那是他最疼寵的孩子,愛若性命,為了離殤他發狠取離非的血,甚至為了離殤受傷而刺了離非一刀。

  在初秋的午時,日光薄紗般散落,披了離殤一身,既雍容華貴又素雅飄逸,黑色的髮絲並不是很規矩的束著,幾縷髮絲順著粉白面頰而下,散在纖肩上隨著優雅閒適的步伐,輕巧地擺盪。

  眼尾眉角上,都染著淡淡的笑痕,似乎是因為聽見了離非那聲呼喚,纖長眼睫下的黑眸閃著愉悅的光采,深沉的墨黑簡直像黑耀石那般迷人。

  他疼愛了十多年的兒子,在叔妃仙去後,所有的愛意心疼他只灌注在離殤身上。而今,他只覺得心口不暢快,摟著離非的手臂惡意地加重了力道,讓懷裡的小人發出悶嗆的輕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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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皇召見嗎。」透過纖長的眼睫,離殤睨了平沙公公一眼,垂下支著纖秀下顎的手。「讓你來請?」

  平沙公公是內務總管,平日裡是形影不離地跟在父皇身邊,怎會為了這種小事特意來東宮?

  腦子裡轉了幾個猜測,臉龐上卻不動聲色。他聽聞了蒯內閣大學士過世的事情,事出突然喪禮也辦得倉促,儘管父皇交代要隆重厚葬,可卻也派人送了口信要他不用出席。

  蒯大學士是大皇兄的外祖父,照理說應該要回來參加喪禮,最少德妃娘娘該回來,卻也沒能聽到動淨,大皇兄似乎出使到天方去了,儘管走的是海路,也不知道何時能回朝,德妃似乎也隨行......

  透著瑩光似的纖長指頭輕輕拂開頰側的散髮,在東宮裡他向來是散髮的,細柔有若黑緞的髮絲在初秋的陽光下,暈出一層淺金的光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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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睜開眼眸,視野裡只有一半是清晰的,另一半則顯得模糊,如同濃霧裡看花,他不自覺抬手想揉眼,卻被一旁伸來的手輕柔的壓住。

  「太子殿下,您臉上有傷,別碰的好。」能安定人心的柔語是他熟悉的調子,他彎起唇想笑,卻發覺自己的唇只有一邊能動,另一邊卻僵硬如石。

  「月......月道然......」開口,他便被自個兒的聲音驚了跳,嘶啞乾澀而且模糊不清,像是喃喃自語著什麼,連自己都聽不清楚。

  他的唇角又抽動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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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非眼裡只瞧到深邃的黝黑,他慌張地直眨眼,嘴唇顫抖著死白一片。每吸一口氣都會嗅到那股薰香,莊嚴、雍容、隆重的香氣,混合上一絲甜膩。

  他想躲,背後卻已經退無可退,而眼前的男子依然貼著他的臉,近得他甚至可以細數圈著眼眸的長睫,根根分明在氣息間微顫。

  「你、你是誰?」離非幾乎發不出聲音,眼淚從眼角滾落,連大氣都不敢稍微喘一下,男子身上的薰香讓他很不舒服,全身像浸在冰窖裡似的,冷得他動彈不得。

  「您說呢?」男子的眸微微垂下,纖長的眼睫上隱隱浮著一層蟬翼般的金光,離非又努力往後躲開了些,然而男人緊緊握著他的肩,他就是想躲也躲不了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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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心驚只有一瞬而已,就算明白是做得過了些,那又如何?想在他身邊的人卻經不起這點小磨難,那還不如別在他身邊。

  心慈手軟總要有限度,就算是他逼得少年不得不下手,最終決定下手的人依然是少年自個兒。在這深宮內苑裡,沒有我不犯人人不犯我這回事,就算是他身為天子,也得處處提防,提心吊膽的過日子。

  少年縮成一團小人球,撒嬌地蹭在雲似懷中,口齒不清地喃喃念著或唱著什麼,誰也聽不清楚。

  「小六。」皇上又淡淡地喚了聲,少年小小的背脊猛地繃起,直往雲似懷裡鑽,他呵呵地低笑了出來。「這樣就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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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睜開眼眸眨了眨,暖烘烘的日光照得他眼前浮出一片金霧,一時瞧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

  小小的打個哈欠,他將臉頰貼在被曬得有股香味的被褥上,撒嬌的磨蹭......現在是什麼時辰?安安靜靜的,只有他一個人嗎?

  又哈欠了聲,小小的手摸呀摸的,摸到了枕邊的一方素帕,其中一角繡著小小的蘭花,繡功雅致、像是朵真的蘭花,嬌嫩欲滴地綻放在素帕上。

  是娘的......不不,應該要稱母妃才對,他是皇子......小身子微微一抖,他感到有些疑惑,為什麼會對「皇子」這兩個字感到害怕?他根本連這是什麼意思都還搞不太清楚。娘......母妃雖然同他解釋過,可他還是不懂「父皇」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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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決心?什麼決心?

  離非整個人茫了,細長的眸雖然對著皇上和暖的微笑,實則只看到一片白霧。他、他要下什麼決心?他不是已經、已經心甘情願地當隻籠中鳥了嗎?

  這樣不夠嗎?他要的只有一點陪伴,他一直都這麼同臨說不是嗎?那樣的決心不夠嗎?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小腦袋不自覺緩緩搖了搖,薄唇血色全無,不停顫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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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早朝,皇上習慣在養性殿與朝臣議事,直到午膳十分為止。大多時候,皇上是與朝臣們一起用膳,吃得極為簡單,說白話些就是不合禮制。

  當然,誰也不敢多說一句話。

  身為皇上,后臨運是個簡樸的皇上,私袍很少用綢緞,甚至連好一些的布料也少用,他喜歡月白色的衣物,夏日穿棉袍、冬日則在袍裡綴上皮毛,連染色的工夫都省了。

  飲食也相同,每餐不出十二道菜色,多了儘管他不會說什麼,但下一餐就會讓人徹去一道。唯一要求的,只有魚鮮,餐餐必須要有兩至三道海產,清淡極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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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非從來就不是個會乖乖躺在床上養病的人。就算動不了,也會試圖要做些什麼,月道然一直是明白的,也就半點不意外看到一條毛蟲在床褥間蠕動。

  少年瞧起來是想坐起身子,但手腳動不了沒了支撐的支點,最後只是在床上滾動,額上滿是汗水不說,小臉也脹得通紅。

  又扭動了幾回,少年趴倒在被上,纖瘦的背脊劇烈起伏,想來是累了正在歇息,就不知稍等是不是又打算繼續?

  嘆了口氣,月太醫捧著藥碗拿著藥箱,在少年又仰起頸子打算繼續當隻毛蟲的時候開口。「六皇子,您重傷未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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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淺色的髮絲被風吹得翻飛,在蒼白中泛紅的肌膚上落下淺淺的印痕,用力合起的眼皮上有著小小的皺紋,眼睫也跟著顫動了動。

  十多日未見,少年依然是那樣小小的、淡淡的,卻又隱約帶著誘人的氣息。

  清粥小菜嗎?那還真是侮辱了粥菜,少年最多只是水,淡而無味只是隱帶甘甜。

  手掌撫上了少年的臉頰,並不豐腴甚至有些凹陷,觸手冰涼。就算是在正午日光的照射下,少年的體溫依然偏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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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雲似不選月太醫,他也會選吧!

  即便心裡明白,就連他都不會選擇「離非」這個人,又有誰會願意選?但,離非心裡還是有些......惆悵。

  他小小嘆口氣,撫著臨臉龐的小手,滑向男人的頸子摟住,小臉也貼上了臨帶傷的左頰,撒嬌似地磨蹭。

  至少臨要他......臨找來了不是嗎?光是這個想法,就讓少年安心了不少。只有臨是他可以不用顧慮選擇,就能開口說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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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是數次的折磨,讓離非身骨大傷,內傷原本就好得慢,浸了十天的藥浴,金針湯藥齊下,他才總算可以下床。

  時節已是仲夏,外頭蟬鳴震天,日頭雖烈但雲似的住所在山坳間,小橋流水的瞧起來別有一種清涼,過午後會有微風,輕輕爽爽地帶著泥土青草的氣味。

  儘管不至於到與世隔絕,卻也是個人煙罕至的地方。離非有些好奇,卻又不好問雲似為何會隱居在這個地方。

  仲夏的烈日是有些毒辣的,但重病未癒,離非還是擁著厚披風,縮得像顆小人球似的坐在雲似為他準備在門外的躺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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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妾,無罪。』他的眼界所及,都浮著一層水霧,而顯得模糊。

  母親的聲音很溫柔,甜甜的像沾了蜜的糖糕,又軟又柔,但卻毫不迷惘極為堅決。他想伸手抹掉眼前的霧氣,卻發現自個兒不能動彈,被牢牢地壓在地上,只能仰著小腦袋瞧著一身白衣的母親。

  衣角,繡著小小的蘭花。

  他微微顫抖了身子,想轉開頭卻也辦不到。母親瞧來很平靜,但臉上帶著淚痕,雙眼是紅腫的,粉白的頰上有未乾的血漬,遠遠得瞧起來像紅色的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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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原本正低著頭用井中打上來的水洗去腳上手上的泥土,日光略斜但還不是黃昏,一道陰影覆蓋上了青年的背,帶著小小的喘息。

  慢條斯理抬起頭,青年挑了下秀美的眉,眼眸頭一個定住的是男人手中的瘦小身軀,蒼白中泛青的臉蛋依靠在男人肩上,額上全是冷汗。

  「你來了。」隨意將手上的水漬擦在腰間,青年第二眼才看向男人著急嚴肅的臉龐,冷冷地勾了下唇角。「這是什麼意思?」

  「雲似,是六皇子。」月道然輕嘆口氣,輕柔的低語像是怕驚嚇到懷中的人,也像在安撫眼前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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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萬火急被傳到東宮,月道然在行經某道迴廊時,恰巧與扛著離非的公公遇上了,他不顧同僚的催促硬是停了下來,心不在焉的敷衍同僚要他們先應赴皇旨。

  瘦小的身子掛在公公肩上,簡直像是布袋似的,一搖一盪一擺一晃,公公並不小心,好幾回離非的頭都快撞上迴廊的廊柱。

  他連忙喊住了公公。「這位公公,您肩上是六皇子嗎?」

  「月太醫。」扛著離非的公公一瞧見是月道然,滿臉不以為然地停下。「萬歲正等著太醫們,您不快去在這兒磨蹭些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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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太醫的補藥的確很苦,離非的小臉微皺,淡色的唇小心翼翼地貼在碗側,貓兒似的吞嚥著色澤黑亮的藥汁。

  他背後是臨溫暖的胸膛,散落的髮絲被優雅的指頭勾纏著,就算每回喝藥時臨總是這樣摟著他,少年還是感到一絲羞澀。

  喝了十多天補藥,加之離殤體調大好,不再需要從少年身上取血後,瘦小蒼白的人也慢慢的恢復了一些血色。

  好不容易喝完一碗藥湯,離非大大喘了口氣,吐了吐小舌尖似乎想將藥味吐掉。比起先前的傷藥,補藥似乎更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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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的聲音細細淡淡的,不高亢也不低沉,不清澈也不嘶啞,聽在耳中像暖水一樣,輕輕柔柔一不留神就會錯過似的。

  皇上撫著少年太過削瘦的臉頰,淺笑。「餓了嗎?」

  早已經過了用晚膳的時間,皇上自然已經先吃過一些糕點,近日來與離非一起用膳已成了習慣,就是皇上自己也覺得有趣。

  緩緩地眨著困頓的眸,離非搖晃了下腦袋,毫無血色的薄唇稍稍蠕動,接著哈欠了聲,浮出有些羞澀的微笑。「嗯......有一些,臨呢?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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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太醫與皇上已經相識多年,從年少輕狂的瀟灑天真,到現在年歲增長的城府漸深,他算是看著一個高傲自信的少年怎麼長大的吧!

  他很明白皇上對離非這種性格會想踐踏、摧殘,想盡辦法要將那個單純的少年推落到萬劫不復的地獄。

  不單單是因為無聊而已。

  可,事情總有個極限,太過的時候他無法置之不理。更別說還是連著兩代,當年的魯婕妤跟現在的離非,唯一慶幸的只有離非沒有魯婕妤那麼又烈又拗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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