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心?什麼決心?

  離非整個人茫了,細長的眸雖然對著皇上和暖的微笑,實則只看到一片白霧。他、他要下什麼決心?他不是已經、已經心甘情願地當隻籠中鳥了嗎?

  這樣不夠嗎?他要的只有一點陪伴,他一直都這麼同臨說不是嗎?那樣的決心不夠嗎?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小腦袋不自覺緩緩搖了搖,薄唇血色全無,不停顫抖著。

  不行,他不能為了自己取走別人的性命。他不在意的,一點也不在意的,無論誰說了什麼,他都無妨,只要能在臨身邊就夠了。

  只要他自己明白就好,這不是違逆倫常,臨與父皇是不同......眼前的是父皇!

  瘦小的身子一震,他忘了月太醫的交代舉手就推拒皇上的肩,掙扎著要從帶著嚴謹、隆重、華麗薰香的懷抱裡逃走。

  那不是臨!不是臨!臨不會這樣逼他,不會這樣逼他!絕對不會!

  三日前是他的生辰,臨一整日都陪著他,還讓人備了他愛吃的翡翠蒸餃跟核果蝦球,夜裡還陪他寫掛籤給月娘求願。雖然有些孩子氣,可是臨還是笑著陪他,沒有任何不悅或怨言。

  他很開心,這輩子從來沒這麼開心。臨以為他的手腳廢了,總是體貼的餵他吃東西,摟著他走了好大一段路到過去他讀書的涼亭,全然不假他人之手......臨,他的臨,那一夜他以為自己會被這甜美給溺死。

  『小六寫了什麼?』看著他手裡的紙籤,臨將漂亮的下顎靠在他肩上。

  因為麻藥的關係,他的手不太能握筆,卻還是努力將心願寫了起來,歪歪扭扭的字連自個兒都看不懂,臨卻似乎很為滿意,臉上的笑容又暖又甜,幾乎溺死他。

  寫了什麼?他直覺開口要回答,即時咬住唇收聲。這是雲似同他說的,寫給月娘的心願不能讓他人瞧見,被瞧見了就不靈驗了,當然也不能說。

  於是他搖頭,紅著臉靠在臨懷裡,小心翼翼地將墨痕吹乾。

  那個心願他放在心裡,只讓月娘知曉,一定能成的對不對?

  「小六?」溫煦如冬陽的輕語,悅耳得讓他全身發燙。離非還是滿臉茫然,手還推拒著男人的肩,就算因為麻藥使不上太大力,卻還是拉出了一些距離。

  臨呢?臨在那兒?他怎麼會在父皇膝上?父皇是離殤的,父皇不喜歡他,父皇要他下手......殺人......

  「父、父皇......」他的手被狠狠捏住,痛得他幾乎哭出來,那雙優雅尊貴的手,就像鐵鉗似扣著他的手腕,刮著內側的傷口。

  「月道然醫術真了得不是嗎?斷了手筋還能這麼靈巧的人,不多見哪!」皇上笑意盈盈,輕語柔得像水一樣,別說離非就是一旁的朝臣們,也同時滿身冷汗。

  微微一呃,用力推拒的手停了下來,困惑地瞧著那張皇上的臉......這是什麼意思?他不懂,父皇只是要知道他是否真的殘了嗎?

  「皇上,請將六皇子分封出宮,遠離京城!」蒯大學士已經無法忍受眼前的拉拉扯扯,在他看來六皇子不虧是妖孽,那楚楚可憐的無辜神態,還真可說入木三分。

  他當然不知道,皇上正慫恿著他眼裡的妖孽取他性命。

  瘦小的身子一顫,離非緩緩轉頭,對上了朝臣們刀劍般凌厲的視線,不禁縮起了身子,囁嚅地動著兩片小小的薄唇。

  他只是想同臨在一起,如此而已呀!

  「小六,你寫了什麼?」呃......猛地回過頭,對上了皇上帶笑溫柔的眸,這是臨的眼眸,含蓄卻又嫵媚......究竟問他的是誰?父皇還是臨?他究竟要下什麼決心?

  「我、我......」不能說,說了就無法實現了,雲似是這麼教他的,只有月娘能知道,只有他自個兒能知道,這樣才會成。

  「小六真是個好孩子,蒯老,你瞧瞧,朕要六皇子下手殺了你,他卻給嚇成了這樣,真是個心軟的孩子,不是嗎?」不等離非結巴完,皇上轉向了朝臣們輕描淡寫的,讓好些人就這麼軟倒在地上瑟瑟發抖。

  「陛下!切不可為如此逆倫之事動搖根本啊!」一咬牙,蒯大學士雖然料到皇上會出口說要殺他,但既然已經走到這個分上,至少要將六皇子給逐出宮。

  「真不值得,小六,你的心軟可沒換來什麼好回報,妖媚惑主呀!」握起了少年小巧的下顎,皇上的眸底透出冰冷的銳光。「小六,真不動手?就算為了同臨在一塊兒,也不肯動手?」

  「我、我......兒臣、兒臣......無所謂的......」離非恍然地搖著頭,全身都在發顫。

  他想同臨在一起,不用一輩子、不用時時刻刻,只要臨偶爾在他身邊就好......就算被說得多難聽,就算被人扔石頭痛罵,他也能忍......有臨就夠了,就夠了。

  「那為了離殤呢?小六可還記得左肩上的傷?」皇上的眸微微一暗,唇角邊的暖笑也冷了些。

  左肩的傷?被這麼一提,離非左肩猛地一陣抽痛,胸口也跟著痛了起來,眼前霎時一黑,幾乎暈厥過去。

  他忘不了,怎麼忘得了,那柄刀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就那麼刺穿了離殤纖瘦的肩膀,他的心多疼啊!離殤重病才癒呀!

  父皇刺了他一刀,他覺得自己罪有應得,分明就在一旁,卻救不了離殤......

  蒯大學士這時候也猛地顫抖了下,白蒼蒼的頭低垂著一點也不敢抬起。不可能,那個刺客自盡了,他確實聽說在問出指使者前就自盡了!

  「蒯老,朕明白,德妃是你的閨女,大皇子是你的外孫,為了自己的孫兒求富貴,也為自己求富貴,這是人之常情。」皇上垂著眼,像是專注地瞧著離非,端麗唇角彎起的弧度,漂亮得有些艷麗。

  「不,老臣絕不、絕不會做出哪樣大逆不道的事情!」蒯大學是死命地搖頭,奮力辯解的聲音嘶啞,依然不敢抬頭。

  「蒯東明,你是兩朝元老,蒯家也是聖恩浩蕩了,還不夠嗎?」皇上還是不變的柔聲細語,談論天氣似的。

  「刺客......刺客是......」離非回過了些許神智,反手緊緊握住皇上的手,冰涼的汗水讓皇上微微蹙起了眉。

  「小六,朕明白你最喜歡離殤了,就算被打了三十杖,就算被刺了那一刀,你心裡還是掛記著離殤,就是命都願意賠下去,不是嗎?」寬大的掌包裹住小巧冰涼的手掌,親暱地磨搓著。「離殤成了太子,就代表有很多不自量力的人想取而代之。」

  底下,蒯大學士的身軀又是一陣,背心的冷汗將朝服都沾濕了一大片。

  「離殤......離殤是、是......」

  「是宮裡最美麗的風景,這可是小六親口說過的哪!不是嗎?」皇上將唇貼上稍扁的鼻頭,像吻似地擦過,朝臣雖有不滿,卻誰也不敢說一句,惶然地躲著不敢瞧地上的蒯大學士。

  「嗯......兒臣、兒臣願意用自己的命換離殤的命......」他不在乎的,因為離殤是他最疼愛的小皇弟,雖然無法與臨廝守有些失望,可是......他心甘情願。

  「那就替離殤除去敵人。小六,身為兩朝元老,就是朕也無法砍了蒯東明的頭,他倒好有個先皇賞賜的免死金牌,你明白這代表啥嗎?」徹底無視滿殿裡的朝臣,皇上柔著聲誘哄著半失神的離非,如願得到小小的搖頭。

  「那就是說,假如今天你不替離殤除去蒯東明,他日這老傢伙依然會派刺客殺了離殤,直至得手為止!」

  「聖上!老臣不敢!請聖上......」蒯大學士大駭,抖得幾乎發不出聲音來。他明白皇上的手段,但從沒想過會用在他身上!

  「小六,你不下手嗎?」睞了一旁的平沙公公一眼,公公立刻奉上一柄匕首,冷冷的寒光映在少年慘白的臉上,幾乎慘青。

  縮起肩,離非慌張地要躲進皇上懷裡,卻被推開,跌坐在地上,與匕首平視。

  「臨......臨......不要......別......」他驚惶地哭了起來,細長的眸裡只看見一片寒冷的螢光,連退縮的力氣都沒有。

  為什麼要這樣逼他!為什麼!臨不是掛念他嗎?臨不是疼他嗎?那一夜,臨貼在他的耳邊,唱著好美好美的小曲,他從來沒聽過,滾燙的氣息吹進耳中,讓他幾乎化成了水。

  臨,他的臨......他這生只有一點小小的心願,一點呀!

  「小六,離殤的命你不管了嗎?」皇上只是失望地嘆了聲。「好吧!也許朕太逼你了,無論是位了臨還是為了離殤,小六只顧著自己開心是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朕是明白的。」

  不!臨!別這樣!別這樣!別這樣──

  離非嘶啞地發出像野獸般的呻吟,顫抖著手握起了匕首,閉上眼往老人跪倒的地方一撲......

  溫熱黏膩的液體漸在手上,那種刺過筋肉著感覺讓少年混身一陣,再也忍不住吐了起來。

  眼前的白霧散了,模模糊糊間,離非瞧見了滿身是血的老人,睜大了眼怨恨地看著他,一動也不動,匕首就插在後頸上......

  不......母妃在他眼前被車裂,散成了一塊塊,鮮血濺到了他眼上,染成一片腥紅......小小的蘭花究竟哪兒去了......

  「啊啊啊啊啊──」少年淒厲地尖叫,小手扯著一絲不亂的髮髻,像要打髮絲連根拔起,瘦小的身軀抽搐地扭在一起。

  高位上的男人一驚,跳下了象徵九五至尊的座椅,搶到少年身邊一把摟住叫得聲嘶力竭的人。

  「小六!小六!」

  「啊啊啊──娘!娘!娘──」緊緊繃起的身子痙攣了幾次,少年暈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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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
我、我發似,這是最後一次大虐小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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