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袍被扯下的時候,離非滿臉通紅地咬住唇,無法停止地抖著。他沒受過這麼重的責罰,因為父皇從不記得他。

  無論是獎賞也好、責備也好,他知道自己不識抬舉,然而事關離殤,他怎能不問呢?

  春天的夜風依然稍冷,吹拂過只剩單衣的身子,離非就瑟瑟抖得連牙關都打在一起。月光下兩個持杖的公公身影,在地上被拉得又長又巨大,木杖瞧起來也更加的驚人。

  「六皇子,失禮了。」平沙公公冷淡地如是說道,一動手將單衣也剝去,蒼白瘦弱的身子在月光下瘦骨嶙嶙,肩頭、背脊都有些突起,不像個嬌生慣養的皇子該有的身形。

  離非滿臉驚惶,不自覺用手抱住自己,但很快就被拉開雙臂,往前拉倒在鋪了白色棉布的石板道上。

  身側這時似乎有什麼聲音,幾個公公同時跪倒,但抓著他的兩人卻沒有鬆手。

  「十皇子。」平沙公公的聲音讓離非驚愕地抬起頭,他總是一絲不苟的髮髻在這粗魯的一推一按中散亂了,還沒能瞧見離傷,就被人從頸子壓下。

  「嗚......」悶了聲痛,離非不敢再掙扎,裸裎的上身在風裡冒出小疙瘩,他都有點分不清自己這會兒的顫抖是怕了那兩根大杖,亦或者只是冷了。

  他瞧過幾次這種杖責的場面,那時候他還很年幼,瞧見的就是自己的母妃,披頭散髮、衣衫凌亂、滿身鮮血在每一仗打下時,發出像哭泣又像憤怒的嗚咽。

  那時他才不過四五歲,被強押著跪在一旁,驚恐地看著美麗的母妃變得嚇人。即便如此,還是沒能將母妃的性子打得收斂,一年後勾搭上了假閹人,被父皇給車裂了。

  「怎麼回事?」離殤輕聲的詢問在風裡,美的如夢似幻。

  光是這樣,他就覺得自己沒做錯了。無論是不是太過多事,他都真心的希望這小皇弟平安無事。

  「十皇子,萬歲已準備歇下了。」平沙公公當然不會回答離殤。

  「殤兒。」皇上似乎也出了御書房,帶笑地喚了離殤一聲。「過來。」

  「父皇。」離殤的腳步聲輕巧地移了過去,踩過青石板道,踏上了階梯,最後停在御書房門前。

  離非瞧不見身後的事情,壓著他的公公其中一人伸手扯住他的髮,痛得他幾乎哭出來,更是連稍動一下都辦不到。

  「小六,朕再給你一次機會,好好想、好好問。」

  「離非......唔......」離殤的聲音猛地一窒,接著是儂軟的輕哼。離非不是傻瓜,他鈍了些、老實了些,可該知道的事情不會愣愣的搞不懂。

  同午後的聲音一模一樣,父皇在試探他嗎?身子已經冷得發疼,他還是很怕那又長又重的大杖。

  「父、父皇......為何同離殤為逆倫常?」

  當然沒有回答,回應他的是重重的一仗打在腰上,痛得他連叫都叫不出來,骨頭像是要碎了。

  「父、父......嗚!」拼著想再問,卻被一杖又打散了。

  很痛,生不如死的痛,痛得讓人沒法子暈厥,五臟六腑都快從嘴裡吐出來了。打不了幾下,離非已經失神了,但身子腦子裡那銳利的疼痛,卻總是清清楚楚,一下一下毫不含糊。

  恍然間,他似乎瞧見了母妃,散亂著帶血汙的髮,身上的白衣是他最後瞧見時母妃穿的那一件,左袖上繡著小小的一朵蘭花。

  他知道母妃死了,就在他眼前被撕成六塊,小小的秀麗蘭花,最後哪兒去了?

  張口想喊,一口血就噴了出來,滾燙的腦子裡隱約聽見了有人在哭喊什麼,還有父皇輕柔的帶著笑的安撫聲。

  離殤哭了嗎?他不想要離殤難過的,他喜歡離殤,像最名貴的花,是這冷寂的宮中唯一的美麗風景。就算他終究免不了出家,至少也得帶著一個眷戀。

  母妃還是站在他眼前,似乎帶著淚瞧著他,繡著小小蘭花的袖子抬起,輕柔地撫摸他的臉頰。

  唇邊又溢出了一些血絲,離非瞧著母妃很久沒見的臉龐,終於還是昏死了過去。


※※


  染滿鮮血的髒布包裹著小小的一個人,就這樣被送回了住所。

  葉方公公睡得正好,主子哪兒去了他才不關心,最好永遠別回來,讓他好跟了別得有前途的皇子。

  「什麼貴幹啊!」門被敲的碰碰響,葉方公公百般不樂意地下床,磨磨蹭蹭地披衣穿鞋,門都快被敲破了才慢吞吞拉開。

  「閃開。」門外是一個孔武有力的公公,肩上扛著塊破布,一手就把葉方公公推得向後滾了一圈。

  欺善怕惡是葉方公公的處事之道,他一眼就瞧出了對方是刑房管事公公,灰溜溜地摸摸蹭破的鼻尖,一句抱怨也沒有,倒是心裡已經將那沒用的六皇子給痛罵了一頓。

  要不是主人沒用,他葉方公公今兒哪會被欺?

  接著進來的是個太醫打扮的青年,身形瘦長、穿著醫袍瞧起來有些仙風道骨的。

  管事公公扛著東西走到離非的睡炕前一抖,碰咚!得有什麼就滾在床上。

  青年太醫微微蹙了下眉,但沒多說話,只是很快靠過去點起了油燈。這時葉方公公才瞧清楚,床上的是個血肉模糊的人。

  「啊呀!這這這......」尖叫一聲,葉方公公臉色死白地往後直退,抖得像要散了似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葉方公公,煩您燒盆熱水來。」青年太醫對他的反應似乎也有些微詞,燈光下俊秀的面龐五官稍嫌太清楚,銳利得有些不近人情。

  「燒熱水?」屁滾尿流地攤在地上,葉方公公直搖頭。「你你你你、你們好大膽!這好歹是六皇子的居所,竟然、竟然......」

  「小狗子,你連自己的主子都認不出嗎?」管事公公哼地冷笑了聲,輕蔑地瞪視讓葉方公公漲紅了臉。

  主子?他葉方公公才沒有六皇子那種無用的主子!好啊!連管事公公都瞧不起他!等他出人頭地,每個都不會放過!

  「葉方公公?」青年太醫又喚了聲,葉方公公才不甘情願地站起身。

  知道床上的是六皇子,他也不怕了,反到滿肚子牢騷怒火。被打成這樣,可見犯了天大的錯,這不是存心妨礙他葉方公公的路嗎?怎麼不索性死了乾脆!

  「小的說,太醫啊!現在都什麼時辰了?哪來的熱水?小的一個人可燒不起來。」

  「囉囉嗦嗦些什麼?叫你燒熱水就快燒!要是六皇子有三長兩短,你的腦袋也就不用了。」管事公公瞪著虎眼,威嚇地低吼,讓葉方公公縮起身體抖了抖,嘴裡卻還嘮叨個沒完。

  「去就去......不過就是六皇子......」嘴裡念個不停,葉方公公一步一蹭出了房。

  「月太醫,這六皇子救得回來嗎?」確定葉方公公走遠了,管事公公才將視線又調回床上的小人。

  他們杖責的經驗豐富了,知道要怎麼打才不會將人打死,可偏偏這個六皇子太瘦小了,這三十杖下去,可是誰也沒把握。

  「他要十八了嗎?」月道然搖搖頭,輕手輕腳將少年擺放了個舒適位置,對手中握到的手臂腰身,感到很有疑問。

  捏起手腕把了脈,他對管事公公點頭:「不用擔心,六皇子看起來是瘦小了些,身子骨倒還不錯,內息勉強還成。」

  「萬歲說了,六皇子得活得好好的。」管事公公這才鬆口氣似。「不過,有其母必有其子啊!當年魯婕妤也是長被杖責。」

  「魯婕妤嗎?」月道然漠然地點點頭,從懷裡摸出了布包,打開後成排的金針在燈火下閃閃發亮。

  「月太醫不知道嗎?那也是十年前的是了,您入太醫院了嗎?」

  「不。」月太醫不冷不熱地應道,讓人一時也不知如何將話往後接。管事公公只能摸摸鼻子閉嘴,瞧著他準確地將金針扎入幾個穴道裡,六皇子「嗯!」一聲咳了起來。

  這一咳,就發現少年軟綿綿的手也跟著動了起來,緩緩的摸呀摸的,似乎在找什麼東
西。

  「真是個怪皇子啊!」

  「嗯......」月道然沒多說什麼,只是從袖中摸出一條手巾,塞入了六皇子手裡。

  抓到了手巾六皇子顯然安心了,人又一脫力暈了過去。

  熱水很晚才送來,且僅只有一小臉盆,但也算是聊勝於無了。直到將那小小身上的傷權處理好,也餵了藥,天已然大亮。

  六皇子的身子骨的確很強健,氣息雖然顯得稍弱,但卻很平穩。只是瘦小的身子被一層層繃帶捆著,顯得更小了。

  看著那蒼白的睡臉,眉間依然嚴肅地微蹙著,月道然用手指撫去了那些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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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說,月太醫是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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