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到國小操場晨跑是二十年來的習慣。向來藍教授都是自己一個人運動的,配合人太麻煩了,藍教授討厭麻煩。
但藍教授本身就是個麻煩,這件事本人沒有領悟。
「三舅。」XX國小校門口,國中生左右的少年對藍教授舉起手。
「米沛。」藍教授也舉起手。
「我等你好久了,三舅你的時間觀念很差耶。」少年嘟起嘴抱怨,揉揉被凍紅的鼻尖。「不是說要一起晨跑嗎?都幾點了。」
「六點,不滿嗎?」
「可是現在六點十五分了。」少年氣呼呼地指著自己的手錶。「三舅,你這樣沒有女生會嫁給你。」
「我就很想娶的女人嗎?」藍教授嗤之以鼻。「好了,不要在這邊浪費時間。」
「又不是我浪費,大人真奸詐......」少年咕噥著抱怨,跟在藍教授身後開始晨跑。
大概連跑個三十分鐘左右,藍教授帶著少年開始做伸展體操。
「三舅,媽媽要我問你,有沒有喜歡的女生可以帶回家了?」
「沒有。」
「是喔。」少年轉了轉黑亮的眼睛。「那男生呢?」
「......」藍教授差點扭到腰,瞪了表情無辜的少年一眼。「你媽媽也要你問這個問題嗎?」
「沒有,我只是想,既然三舅一直沒有喜歡的女生,那大概是喜歡男生。」
「我喜歡貓。」藍教授哼了哼,繼續壓腿。
「米魯魯都死好久了,三舅不想再養一隻貓嗎?」
「天底下只有米魯魯一隻貓。」
「三舅,你這種個性會吃虧啦!」才十四歲的少年老氣橫秋的這麼說,停下動作對藍教授搖頭。「你要是喜歡上壞男人一定會吃虧的。」
「小鬼,你在教訓我嗎?」藍教授直接送他一顆爆栗子。
「三舅!零體罰啦零體罰!你這樣會被人本盯上喔!」
「盯哪裡?我打蚊子不可以嗎?」藍教授不可一世地插腰睥睨少年,噴氣。「誰叫蚊子停在你額頭上,活該。」
「我活該還是蚊子活該啊?」揉著額頭,其實沒那麼痛,但加上藍教授的態度,少年覺得重傷了。
「誰死掉了誰活該。」
「那我不就是陪葬品嗎?」少年扁嘴。
「你葬了蚊子嗎?」
「沒有,誰會埋葬蚊子啊。」
「那麼哪來的陪葬品。」藍教授擰了下少年的臉頰。「吃早餐吧。」
平常日藍教授運動完會回家備課,順便吃碗沙拉當早餐,去學校後喝一杯豆漿當句點,非常的充實完美。假日的時候,他會去附近的咖啡廳吃早餐,在陽光下閱讀報紙是一種享受。
「不要以為一杯奶茶跟培根起司貝果就可以收買我唷!今天我等了三舅十五分鐘,超冷的。」
「那就不要吃好了,既然沒辦法收買。」
「虐待青少年啊!我在發育耶!沒有吃早餐會長不高,會變得跟三舅一樣矮啦!」
「就算虐待你又怎樣?」藍教授的興趣可是用電風扇吹學生的考卷報告。
「對不起,我說錯話了,大人不記小人過。」少年很能屈能伸的。「請英明神武的三舅賞賜我一套英式套餐外加培根起司貝果吧!」
「小孩子怎麼都愛吃這種東西。」藍教授搖頭,想起了某個人的糟糕飲食習慣。「咖啡換成柳橙汁可以吧!」
「好吧......」少年對藍教授嘟起章魚嘴,不甘不願的答應。
他想喝奶茶的說。
藍教授的假日早餐很固定,才踏進咖啡廳,老闆娘就對他露出微笑。「藍先生,今天也是法國土司跟柳橙汁嗎?」
「對,還有一套英式套餐跟培根起司貝果,飲料換成柳橙汁。」
「小弟弟今天也一起來啦!」老闆娘一看到少年,笑得更加親切了。
「嗯,三舅怕寂寞,所以叫我陪他一起運動唉唷!」少年的額頭又被狠敲了下。「三舅!你虐待少年啦!」
「不滿嗎?」藍教授插腰,從四十五度的斜角睨了少年一眼。
「沒有......」少年鼓著臉頰。
老闆娘已經很習慣這對甥舅的拌嘴,笑咪咪的轉頭準備他們的點餐。為了坐哪邊,這對幼稚度相差不遠的甥舅又鬥了一次嘴,少年最後敗在藍教授快狠準的拳頭下。
「又是蚊子嗎?」在靠窗邊的位置,少年摀著額頭垂頭喪氣。
都快被打出滿天星斗了。
「我只是手癢。」藍教授微笑。
「三舅,你是教授耶!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不是拿學生練拳頭吧。」
「你是我的學生嗎?」
「不是。」少年驚覺自己舉錯例子。
「所以我只敲你額頭。」藍教授不可一世地噴氣。
這段對話如果讓藍教授的學生們聽見,一定心有戚戚焉的痛哭流涕。被敲額頭算什麼?如果被敲兩下可以換得學分,每天被敲都甘願呀!
沒有萬惡的電風扇,被敲成釋迦牟尼都和血吞。
「你就是這樣才沒有人愛啦!」少年擺盪著腳,咕咕噥噥。
「嗯?」
「沒有沒有。」少年死命搖頭,決定換話題。「三舅,教我寫作文。」
「為什麼?」
「因為基測要考作文呀!你是中文系的教授,教我怎麼寫出滿分的作文。」
「哪有滿分的作文這種鬼東西。」藍教授嗤之以鼻。
「就是有呀,去年我們學校有十幾個人拿到作文滿分耶。」
「邪魔歪道。」藍教授嗤哼。「文章這種東西哪有標準?怎麼下判斷?哪來的標準答案?難道你可以說金庸的小說九十分,古龍只值二十分嗎?」
「啊?」
「比如說,新聞那些用詞用字大概只值五分吧,但就實用層面跟煽動性質來說,機近滿分。」
「太難了,我聽不懂。」
「笨小孩。」藍教授一向不客氣,少年嘟起嘴。
「因為我才十四歲呀,又不是大學生。」
「更簡單來說,文章沒有標準分數。」
「可是,不是有些文章會被稱之為經典嗎?那些就是好文章呀!」
「那些只是運氣好的文章。」
「喔唷!三舅,我只是請你教我作文,又不是要教我研究文章!」少年覺得藍教授不可理喻,氣鼓鼓地別開頭。
「沒必要。」正好老闆娘端上了點餐,兩人的對話暫時告一段落。
但少年並不開心,邊吃邊偷藍教授。
「三舅。」
「嗯?」藍教授正在幫少年的烤土司抹果醬跟奶油。
「可是啊,像那種寫得亂七八糟,連老師都看不懂的文章呢?」
「放一堆字在稿紙上跟文章不一樣。」
「我聽不懂啦!喔唷!三舅,你教我作文,我教你數學好不好?」少年直接從藍教授手裡咬吐司。
「不需要。」
「中文系的數學不是很差嗎?我數學很好唷!」
「你以為我連基礎的加減乘除都不會嗎?」藍教授直接對少年翻白眼。「把土司拿過去,沒規矩。」
「那一加一等於多少?」
「可能等於一。」
「三舅,你還說你基礎很好,一加一就是等於二呀。」少年誇張的搖頭嘆氣。
「誰規定的?一加一等於二從哪邊可以證明?」
「一加一。」少年伸出手,左手伸一根手指,右手伸一根手指。「不就是二嗎?」
「你怎麼知道這是真理?而不是虛幻讓你以為一加一等於二?」
「啊?」
「眼睛所看到的東西是由大腦的資訊來的,假如一開始的資訊就是錯誤的,我們也就從一開始就被蒙騙了。也許一加一等於三,或者一加一等於一,也許根本沒有一加一這種東西。」
「唉唷!我聽不懂啦!一加一到底等於多少?」少年腦袋整個大混亂。
「你不會用手指算嗎?」藍教授不耐煩地擺擺手。
少年張大嘴,控訴地看著藍教授。
「大人好惡劣!」
「不滿嗎?」藍教授叉起小番茄,塞進少年嘴裡。
是很不滿呀......少年嚼著小番茄,看著自己的手指頭生悶氣。
「吃飽送你回家,還是想去我那裡?」藍教授完全沒有接收到少年的不滿。
「去三舅家好了,我想玩電腦。」少年眼睛一亮,竊笑著從腰包裡拿出幾張光碟。「媽媽都不准我玩線上遊戲,可是我假日還是想玩玩嘛。」
「線上遊戲?」藍教授腦中的某個開關被開啟。
「嗯,三舅知道嗎?魔獸世界,在大學生裡應該也很流行才對。」
「我很‧清‧楚。」藍教授幾乎咬牙切齒。
「三舅的學生也有玩啊?」
「不准玩,去我家只能背書,而且要背《孔雀東南飛》。」藍教授用力地用叉子戳黑橄欖。
「咦!為什麼!上次我就可以去玩蒸氣世界!為什麼這次不可以玩魔獸世界!」
「沒有為什麼。」藍教授微微脹紅臉,叉子喀的一聲戳在盤子上。「網路遊戲太墮落了!腐蝕人心、迷醉人性!不准!」
「我每個禮拜只玩一次耶......」少年感覺到自己肯定被掃到颱風尾吧了。「三舅,你的愛人顧著玩網路遊戲不跟你玩喔?」
藍教授抽了一口氣。
「米沛!你才十四歲!玩來玩去成何體統!」
「十四歲本來就很愛玩啊!」
「我才不需要那個亡國昏君陪我玩!什麼、什麼......我可是堂堂的大學教授!玩物喪志這種事情這種事情!不可能!」
「三舅,噓噓!這裡是咖啡廳耶,旁邊大姐姐快被嚇跑了啦!」少年尷尬得完全不敢往旁邊看。
「總而言之!去我家只能背書,或看電視。」藍教授喘呀喘,端起柳橙汁一口乾完。
「喔,那我看電視好了。」少年妥協。「三舅下午會出門嗎?」他想應該要換個話題才對。
看到一個大學教授把柳橙汁當解悶酒喝,很悲傷啊。
「嗯,跟學校老師們約好打籃球。」
「我也要去。」少年眼睛一亮。
「小孩子不要來湊熱鬧。」
「什麼嘛!我也喜歡打籃球呀!這明明是這個青春的活動,不讓年輕人加入很奇怪耶!三舅的同事都很老了唉唷......」少年的臉頰被捏了。
「誰老了?」
「速偶縮促花......退步幾......」只有老人才不服老啦!少年含淚在腹誹。
「對了,雖然那個惡魔世界讓人玩物喪志,不過我很好奇那在幹嘛,回去後你用一小時簡單報告遊戲特性給我,知道嗎?」
「喔......」少年揉著臉頰,永遠都不知道這一小時最後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
※※
假日偶爾會開到大禮。
藍教授與少年邊鬥嘴邊走回家,然後被站在家門口的人嚇得摔掉鑰匙,用力揉眼睛。
是李助教。
看到了藍教授,李助教點點頭,隱約露出微笑。「藍老師。」
「李昱?」
「你是誰啊?」
「李昱。」李助教面無表情地看著少年。
「來幹嘛?孽徒。」
「上星期沒能幫忙老師搬書,想請問這週還需不需要幫忙。」很冠冕堂皇,即使其中別有深意。
「喔!愛徒,進來進來,算你還懂得尊師重道。」
「三舅......」看著藍教授眉開眼笑的模樣,少年不敢置信地搖頭。「你吃壞肚子嗎?唉唷!」下場當然是被敲了一下額頭。
「謝謝老師。」
「你是誰啊?」雖然李助教除了自我介紹那一眼,一次也沒看像少年,不過年輕人總是好奇的。
「李昱。」不冷不熱。
「李昱,你先坐。米沛,要幹嘛自己來。」藍教授走進房間關上門。
「三舅,我真的不可以玩魔獸世界嗎?」少年還是不願意死心。
「正在維修。」李助教的聲音微微提高了。
「咦!維修......」少年嘟起嘴。「為什麼在這種時候維修啊,不是有固定維修日嗎?今天是假日耶!」
「今天是副本的日子。」李助教也嘆口氣。
「叔叔你也玩魔獸嗎?」找到同好,少年眼睛發亮。
「哥哥。」
「哥哥,你也玩魔獸嗎?」
「嗯,你在哪個伺服器?」李助教摸摸少年的頭。
「夜空之歌,可是啊,我很少上線,都只能自己玩,滿恐怖的說。」
「好孩子。」李助教溫柔地拍拍少年的肩膀。「我也是夜空之歌。」
「真的嗎?哥哥,你現在幾級啊?」
「部落還是聯盟?」
「部落,因為牛頭人好可愛喔。」
「好孩子。」李助教兩眼發亮,露出連藍教授都沒看過的笑容。「給我你的ID,我寄東西給你。什麼職業?」
「我是薩滿,可是想不到要練哪種類型的薩滿好。」少年歪著頭,扁著嘴皺著眉,一臉的苦惱。
「什麼都可以,假日上線的話我可以帶你。」
「真的嗎?」
「假的。」藍教授的聲音冷冷的從大後方傳來,少年立刻往後閃,乖乖的正襟危坐。
「三舅,我很乖,我等等就來背書。」大眼睛眨呀眨。
「老師,請問要般哪些書?」李助教淡淡地起身詢問。
「李昱!你把話給為師的說清楚!」
「是?」
「米沛才十四歲!你、你打算對這種乾枯瘦弱的花生下手嗎?」
「我才不是花生米......」
「學生對花生米沒有特殊的興趣。」顯然少年被忽視了。
「住口!為師不過離開了幾分鐘,你就對那顆小花生米上下其手!打算帶去哪裡!」
「石爪山脈吧。」
「山?」藍教授抽了一口氣。
「或者淒涼之地。」
「淒、淒涼?」藍教授又抽口氣。
「更高的會有危險。」
「你到底打算對米沛做什麼?」
「揮灑青春的汗水吧。」李助教思考了下這麼回答。
「孽徒!」藍教授忍無可忍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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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的主題有沒有對上是很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