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手好嗎?』溫和的笑語帶著一點無奈跟寵溺,從頭頂上暖洋洋的傳進耳中。

  小男孩用力抓緊輕軟的衣襬,任性地用力搖頭,說什麼也不肯放。

  『你這孩子......』仍是無奈的苦笑,少婦蹲下身子,將兒子的小身軀擁進懷裡,摩蹭著那張緊貼著她裙襬不放的小臉。『娘只是出去一會兒,很快就回來了,鬆手好嗎?』

  『不要。』用力搖頭,小男孩難得噘著嘴,用力搖頭怎麼樣也不肯妥協。

  少婦這下還真是沒辦法,自己的兒子什麼脾氣她怎麼會不清楚?平日裡又乖又規矩,幾乎不對她撒嬌討東西,沒有什麼特別愛或特別不愛的東西,要他等也能乖乖等上一整日絕不抱怨一句。

  可,偶爾要是這個小娃娃突然想要幹啥了,這就不是三言兩語能夠打發的事情了。一但出口要了,就非要到不可,極有耐性,能等能商量但無論如何非要不可,這究竟是像到了誰的脾氣?

  當然,這會兒是她的不對,早先就已經同兒子說好了,今兒要一同練畫,連臨摹的花都是特意用盡心力去養出來的,開得正美正盛,明日就不一定能這樣美了。

  可皇后娘娘召見,身為妃子她總不能不去。

  『是母妃。』

  『是母妃的不對,可皇后娘娘召見......非兒,鬆手好嗎?』寵溺地嘆口氣,魯婕妤輕吻著兒子與自己同色細軟的髮絲,好聲好氣的求著。

  『花會謝了......』仍是緊抓著母親的裙襬不肯放,小男孩不自覺啃呀啃著薄嫩的唇,眼眶微微紅了。『母妃答應了非兒,要教非兒畫畫。』

  『是母妃的錯,就一回好嗎?明兒,定不會再失約了。』握起兒子小小的手,以七歲的孩子來說,他瞧起來稍小了些,手也更加小巧可愛,緊緊的抓成一個小拳,她忍不住起了一些玩心,搔著兒子嫩白的手背。

  『約好了?』畢竟天性乖巧,任性完了,也被安撫了,少年儘管仍微微噘著嘴,小手也仍依依不捨地拉著母親裙擺,但態度已經軟了。

  『約好了。』用力點點頭,魯婕妤摟了摟兒子。『非兒能鬆手了?』

  『嗯......』仍是不太甘願的神情,可小男孩也明白,皇后娘娘召見,母親非去不可,不是能推拖的事情。

  『頑固的孩子。』嘻嘻一笑,魯婕妤握起兒子的小手咬了口。『你這樣讓娘怎麼能不擔心,小時候抓著娘不放,等你大了抓著老婆不放,恐怕是讓人劈了也不怕呀!這可怎麼好。』

  『是母妃。』覺得自己被母親玩笑了,小男孩臉蛋一紅,帶點賭氣鬆開了緊抓的手,可眼裡的不捨誰瞧不出來呢?

  『你這小老頭小頑固,娘只求你別是個清心寡慾的孩子,別人也許好,你該多點欲念,才能活得平安。』魯婕妤的淺笑帶些無奈跟擔憂,低頭又親親兒子的小臉。『母妃去了,你乖乖等,晚些娘做杏仁茶給你喝。』

  『嗯......』乖乖的點頭,其實他心裡還是不太甘願,又多了不少迷網。

  為什麼要多些慾念?書上不是說人要知足常樂嗎?目送母親纖柔苗條的身影遠去,晚些再問應該也不遲才是。

  多些慾念呀......

  眼猛地睜開,臉上隱隱像是沾了些濕氣,離非不自覺動動手要摸懷裡的手巾,可手還沒能動,就被握住了。

  「雲......」似......聲音梗在喉頭,馬車裡的記憶霎時間在腦中翻騰了起來。那究竟是夢還是真?

  月太醫......月太醫!鮮紅色的血飛濺在眼前,母妃的、蒯學士的還有月太醫的....心口一悶,他幾乎作嘔,想撐起身子卻動彈不得,只有手被握得更緊。

  眼中所見的景物很眼熟,不是馬車也不是長年住慣的小院,而是......是......身子一抖,寒意從背脊竄上腦髓。

  御書房的內室裡的床頂......

  他究竟是從沒離開,還是真被抓回來了?

  「醒了?」男子輕暖如春風的細語從一旁傳來,離非又是一抖,想轉頭看卻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轉動著眼珠子。「不急,只是點了你的穴。」

  「父、父皇......」他乾澀地出聲喚道,過往總會心頭甜苦交雜的柔語,現在只讓他感覺到渾身冰涼。

  那不是夢嗎?不是夢嗎?月太醫當真、當真為了他而......

  「父皇?」男子呵呵笑了,接著是他愛戀的臉龐,取代了素雅的床頂,落入他的眼底,帶著一抹淺淺的、太過宜人的笑靨。「不是臨,是父皇?」

  「父皇......」他小心地嘆口氣,仍不打算改口。

  一切都是他的錯,違逆倫常、執迷不悟,所以才會走到今天的地步......月太醫還活著嗎?一定還活著吧!雲似是佘家的孩子,就算他也知道佘家在天朝裡有怎麼樣的地位,一定能救得回月太醫的,不是嗎?

  這是他的罪,不該讓月太醫替他承擔。

  昏迷前,月太醫是怎麼同他說的?鬆手......是啊,該鬆手了......

  「嗯?」身子被輕觸了幾下,原本僵硬的肌肉突然又柔軟了起來,他顧不得身子依然痠軟,硬是撐起身子往裡床縮。「小六這是躲朕嗎?」

  皇上唇角輕撇,似笑非笑的坐在床沿,沒有逼迫他,眸底的暗影卻讓離非連骨髓深處都顫抖了起來。

  「月、月太醫......」他想問,可父皇會知曉月太醫的事兒嗎?他還記得追來的那個黑衣人,冷酷的說出『廢了佘雲似,帶回后離非』。

  他不是六皇子,是后離非?不禁苦笑,為什麼總在他要放棄時,偷偷給他一些希望?月太醫也是看出來了,才要他放手吧!

  小手寂寥地在懷裡摸索,用慣的手巾早已經不再長備,什麼也摸不著。

  「月道然?」皇上眉頭輕蹙,隱隱約約抽了一口氣,眉宇間神色稍閒黯淡了些。「為何提到月道然?佘雲似不會讓他死......」

  「不該這樣的!不該這樣的!這是兒臣的過錯,不該由月太醫替孩兒承擔,死也好重傷也好,都該是我才是!父皇,是兒臣該死!」眼前是躲不開的鮮血,母親的、蒯學士的、月太醫的......鮮紅得似乎還嗅得到那股子腥味,他怎能不染是非!

  「哦?這是說,小六寧可被影萸一刀斃命,也不願回朕身邊?」皇上仍是那樣,暖暖的笑語,離非卻只感到冷,呆然地望向嘲諷地撇撇唇角的皇上,眼眶酸澀疼痛,卻一滴淚也流不出來。

  他好喜歡,好喜歡!父皇也罷,臨也罷......

  「父皇,兒臣好喜歡您,只要在您身邊,那就是一生最美的夢......兒臣、兒臣就是死了也想帶你走......」是大逆不道,可離非無法不說,這是他這生唯一執著的事,愛得心都疼了,連自己是誰都不重要了......父皇明白嗎?

  「比離殤喜歡?」皇上眉頭一疏,笑容更顯宜人,端坐的身子微微傾向他,身上是臨該有的輕爽又清雅的氣味。

  「比離殤喜歡,我只是希望離殤開開心心、身強體健的過一生,沒有更多遐思了....我要你,我只要你......」縮成小球的身軀偷偷的往皇上偎去,小心翼翼的淺笑,謹慎得衡量比此間的距離。

  「可以,朕是你的。」皇上瞧著那似乎觸手可及,卻又拉出防備的距離,手指一動但畢竟沒有探向離非纖瘦的身子。

  身為一個帝王,他能承諾的就是這麼多,少年該懂也該滿足。

  「可是......」離非眼裡閃過了一絲愉悅的光彩,但很快收斂了去。「兒臣錯了,那是違逆倫常,天理不容的錯事,父皇是君是父,兒臣是您的骨肉,鮮血相繫,沒有孩兒愛上父親的事。」

  「什麼意思?」笑容從唇邊斂去,皇上沉下聲,嚴厲地抓著少年閃躲的眸子,逃脫不了的離非緊張的呃了聲,幾乎說不出話來。

  連喘息都小心翼翼,他努力調順呼息,想逃卻躲不開,被皇上瞧的一陣心跳如擂鼓。

  他好喜歡!好喜歡!連命都可以不要的喜歡!可是,那不應該,月太醫為了他重傷,雲似一眼也沒有瞧他......娘說過,他不該當個清心寡慾的孩子,人有時要多些慾望才能活......

  皇上沒開口,只是瞧著他,小小的床塌間,沉默幾乎壓碎了離非單薄的身軀。

  「我、我夢見了娘......」好半晌,他鼓足勇氣,結結巴巴地打破沉默。「我、我好久、好久好久......沒見到娘了,娘、娘為什麼會死?」

  「她非死不可。」這是頭一回,皇上移開了視線,聲音是離非沒聽過的沉冷。

  「娘說,我不能是個清心寡慾的孩子......娘太疼我了,我怎麼會清心寡慾?我只是不敢要,又不自量力罷了。妄念,不該有的。」

  「什麼意思?」

  「父皇,兒臣要鬆手了。」不該要、不能要就不去要,這才是對的。他答應了月太醫,手,該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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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六,就是要這樣呀!

抱歉拖了這麼久,這幾天都會更(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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