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蛋白的小冰箱

　　厄非斯的國王，是個像星星一樣的男人。

　　死神不常有機會看天上的星星，因為他總是一直忙著在戰場中跟審判廳之間跑來跑去
，有時候還要去他不喜歡的亡者之國。

　　在遇見傭兵之前，他只對於「太陽」有印象，很亮、很溫暖有時候會讓他有點畏懼。

　　但是，當他在傭兵身邊的時間越來越長，他常常為了不想太早離開還有為了一些不懂
的問題，就貼著傭兵強壯的身體，看天上--因為死神不知道還可以看些甚麼。

　　天上除了太陽以外，還有星星跟月亮這件事情，他才終於發現了。

　　他曾經問傭兵，星星是甚麼東西？為什麼有的很亮、有的很暗，有些還會一閃一爍
？而且，甚麼顏色都有。

　　其實，死神是可以把這個問題拿去問別的靈魂，或是別的死神，可是他不懂為什麼，
只想問傭兵。

　　傭兵還是用那種有點壞心眼，不太溫柔的微笑這麼說：「敬愛的死神大人，這跟快樂
無關，我不需要回答。」

　　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後的某一天，死神突然了解：傭兵討厭星星。

　　可是他還是不懂，為什麼傭兵會討厭星星。他沒有問，因為他知道傭兵會怎麼回答。
他雖然喜歡傭兵溫柔的笑聲，可是對於有時候那種壞心眼的笑，他會有點不好意思。

　　在第一眼，看到厄非斯的國王，死神就覺得他是一顆星星。

　　很長很直的頭髮，是淺淺的金色，比月亮的光要深一點，比太陽的光要淡很多。皮膚
有一點點粉紅色，很薄很薄，可以看到血管裡的血液流動的模樣。藍色的眼睛也很淡，像
是透明了一樣，死神沒有看過那麼虛無的顏色。

　　傭兵的眼睛也是藍色的，很深很美在不同的光影下，會有不同的色彩。死神喜歡傭兵
的眼睛，是他看過最漂亮的顏色。

　　國王看起來還很年輕，可能比傭兵要年輕一點，死神不是很能分辨得出來。可是他知
道國王很寂寞孤獨。

　　死神出現的時候，厄非斯國王一個人座在垂掛著銀色絲線刺繡簾幕的大床上，七彩的
柔軟靠枕散落在床面上，棉布鑲著金色鈕扣的睡衣前襟是打開的，虛無的眼睛看著房間中
央的桌子上擺放的小燈。

　　「你是誰？」死神很驚訝，就連傭兵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都感覺得驚訝，可是厄非斯
國王卻一點驚訝都沒有。

　　國王很平靜的，用淺得接近透明的眼睛，看著突然出現的死神。

　　「我是死神。」稍稍愣了一下，死神才這麼回答。他很少接觸活人，只有傭兵除外。
所以，他對於怎麼跟人類交談，有一點不習慣。

　　「你是來殺死我的嗎？」國王的嘴唇奇異的扭曲了下，死神不懂那是甚麼表情。傭兵
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表情，很像是悲傷，又很像是放鬆。

　　「不。」死神困惑的搖頭，國王很平靜，那種帶點脆弱的聲音沒有變高，或是變尖銳
。跟他遇過的靈魂完全不一樣。

　　「死神不是為了取人性命而來嗎？」國王淺藍色的眼睛又看著死神，然後嘆口氣。「
我一直在等這一天，在等人帶我離開。」

　　「為什麼？」死神有點慌張，因為國王跟他預見的靈魂太不一樣了。每個靈魂都希望
自己可以多活一段時間，總是在對死神抱怨哀嚎。

　　然而，厄非斯國王卻不是，死神知道他想死。

　　「因為我沒有勇氣自殺。」厄非斯國王又扭曲了嘴唇，慢吞吞的從床中央移動到床邊
。「我很膽小，非常膽小。可是，我想當國王。」

　　「很多人類都想當國王，他們也努力的成為國王。」死神不認為這的欲望很特別，他總是會運送著想當國王發動戰爭，最後不甘不願的死掉的靈魂。

　　然而他不懂，當國王有甚麼好？就像他不懂，為什麼傭兵一定要向前看然後活下去。可是，死神覺得不管懂不懂，傭兵希望的事情，他會替傭兵實現。

　　「我也努力過，我非常努力。」厄非斯國王用有點蒼白的粉紅色手掌摀住臉，像是哭又像是笑，讓死神越來越困惑。

　　「厄非斯的國王，我是來告訴你，從今天開始的第三個月圓之夜，你就會死亡。」死神希望趕快把這件事情做完，皇宮裡也是隨時都有人或動物再死亡，他不能被其他的死神發現他延長國王的生命。

　　「我把所有可以繼承皇位的血緣者都殺掉了，包括我疼愛的小妹跟他的小女兒。」厄非斯國王從手掌裡抬起頭，扭著嘴角：「您知道嗎？死神大人，1歲小孩的脖子就跟雞骨頭一樣脆弱啊！」

　　「我是來延長你的生命的。你還不能死，厄非斯的國王。」死神覺得有點不耐煩，在這個國王面前，他感到很不舒服。

　　「為什麼？為什麼！」國王慘叫起來，粉紅色的手指揪著自己的衣領，像是要勒死自己一樣的拉扯：「太殘忍了！太殘忍了！我還要活多久才足夠！」

　　死神並不覺得自己殘忍，他只是犯錯罷了。只要是為了傭兵，他甚麼錯都願意犯，甚麼罪惡都願意承擔。雖然他不懂為什麼。

　　當他做好一切工作離開厄非斯王宮，就直接去找傭兵了。

　　死神蒼白的手指碰了碰自己的臉頰，有一種微微濕潤的感覺。「傭兵，為什麼你不當傭兵了？」

　　「死神，你又為什麼不當死神了？」傭兵的手觸碰他的下巴，像是刮掉了甚麼，死神縮了下肩膀。

　　「我並沒有，不管如何我總是在執行死神的工作。」死神喜歡傭兵這樣碰他，雖然他不懂那一點點濕潤是甚麼，但他想那不會是眼淚。

　　因為，死神是不會流眼淚的。

　　「不，我聽說了，親愛的死神。」傭兵的手指磨磋的死神的下巴，然後滑像蒼白的頸側，上下撫摸。

　　有點癢，死神縮起肩，有點不懂。「傭兵，我不是貓，為什麼這樣摸我？」

　　「不喜歡嗎？」傭兵微笑，抱著死神的手臂縮緊，死神只能完全貼在他懷裡。

　　「不是。」死神不知道自己的臉染上了一點點的紅，發出像小貓咪一樣軟軟的聲音。

　　「死神，我喜歡你的身體、也喜歡你的聲音，跟你在一起是我最快樂的時光。」傭兵的手指滑進了死神寬大的衣袍裡，搔癢似的觸摸纖細的鎖骨。

　　「傭兵，我也很喜歡跟你在一起，非常快樂。」

　　聽到死神的話，傭兵黑色的臉上流露出死神不懂的表情，很深很美的藍色眼睛睜大，接著垂下來，貼在白色的脖子旁邊。

　　「所以，我不能再當傭兵了，因為我喜歡你。」

　　「可是，你說你希望永遠都是一個傭兵。」死神感到慌張，輕飄飄像棉絮一樣的聲音微微拉高了也變快了。

　　「死神，人只有在一無所有的時候才會成為傭兵，因為他剩下的只有一條沒有人在意的生命。」

　　「我在意你的生命，傭兵。」死神伸出細細的手臂，抱住傭兵雖不長卻有點亂的頭髮，他覺得自己在發抖。

　　為什麼會發抖？他從來沒有發抖過，所以也不知道怎麼停下來，只能一直抖。

　　「我也在意你的生命，親愛的死神。」傭兵緊緊的抱著死神，似乎也在發抖。

　　「我......」死神愣了一下，細細的手臂也跟著抱得更緊。「我沒有所謂的生命。」因為他是死神，只要不消失就能永遠活著。

　　「如果我繼續當個傭兵，你就會消失對嗎？」死神感覺到傭兵輕輕的咬著他的脖子，有一點痛，有一點涼。

　　可是死神嚇到了，他不知道傭兵為什麼會知道這件事情！他從來沒有跟傭兵說過啊！

　　「我向昨天遇到的死神打聽的。親愛的死神，我不當傭兵了。」

　　「為什麼？」死神很困惑，胸口又有點悶，好像有甚麼一直從他臉上滑過去，他想碰卻捨不得放開傭兵。

　　人類不是應該都想活下去嗎？特別是一個傭兵。為什麼現在傭兵卻這麼說呢？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因為......」傭兵抬起頭，額頭貼著死神的額頭，藍色的眼睛讓死神有點暈眩。「我不再一無所有。」

　　死神還是不懂，但他閉上眼睛，輕輕的點頭。

　　「我明白了。」他想，傭兵是擔心他會消失吧！所以這句話的意思是要放棄不死的生命嗎？「傭兵，我也不當死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