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蛋白的小冰箱

　　死神覺得有點不舒服，可是他說不出來是哪裡感覺到不舒服。

　　他是一個死神，從來不會有感覺不舒服的時候，雖然偶爾會感覺到寂寞、偶爾會感覺到疑惑，可是從來不會感覺到不舒服。

　　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跟快樂不太一樣，卻又有點相同。胸口都會有點悶悶的，但快樂會讓他看到很亮的白色世界，不舒服所看到的顏色就跟他衣服的顏色一模一樣──並不是灰，但也不是黑。

　　他原本想要詢問傭兵，為什麼他會突然感覺到不舒服？可是死神想，傭兵一定會用他不太懂的微笑對他說：「死神，這跟快樂沒有關係。」

　　死神覺得傭兵很難理解，雖然那個靈魂不太黑、不太黏，而且有時候還會閃耀著非常美麗純潔的光芒，但總有一層灰色的霧很快的把光芒掩蓋住。

　　當了幾百年的死神，他偶爾也會看到那種灰霧出現在人類的靈魂上，那是絕望、悲傷跟遺忘。

　　所以死神很認真的看著傭兵黑色的臉龐，因為正在沉睡的關係，那張帶著疤痕的臉，顯得有點像小孩子。死神感覺越來越疑惑了，他沒有看過一個成年男人或是傭兵會有像小孩子那種天真的感覺。

　　傭兵應該算長得很好看吧！死神看過很多人類，雖然他分辨不出甚麼叫做醜、甚麼叫做美麗，可是只覺得傭兵的臉是他看過的人類裡面，他最喜歡的一張。

　　也許因為剛跟死神享受了很多的快樂，所以傭兵也睡得非常熟，粗壯的手臂環著死神白色的纖細的腰，臉頰就貼在死神平坦的腹部，很像小孩子抱著自己喜歡的布娃娃。

　　其實一直到不久前死神也都還不太能動，身體很痠很軟，甚麼都感受不到。

　　當死神慢慢能動的時候，他才發覺小沙漏不久前似乎震動了很多次，輕輕的在半空中旋轉。一定又是一場戰爭，一次死了很多人。

　　雖然應該要立刻去靈魂所在的位置，將那些粗暴的也好、無辜的也好、可憐的也好的靈魂運送走，可是死神卻沒有動。他只是很想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感覺到不舒服。

　　有一天，他一定不能再當一個死神，這樣一來傭兵也不再能是一個不死的傭兵。

　　他希望傭兵能夠永遠當一個傭兵，就算在戰場上多一個傭兵就會多很多靈魂，可是他覺得可以接受。

　　所以死神還是從傭兵得手臂裡離開，帶著不舒服，跟著小沙漏去做他應該要做的工作。

　　也許死神自己也忘記了，他很多次沒有準時在小沙漏震動的時後前往該去的地方，因為那時候他都跟傭兵在一起。

　　所以，當他終於到小沙漏所指的位置，死神看到了另一個死神，很努力的要把所有的靈魂放進自己的皮袋中。

　　他記得，那是負責另一邊戰場的死神，有時後他們得去相同的地方，會聊上幾句。

　　「對不起。」死神走過去，把還沒被裝進皮帶裡的靈魂拿走，放進自己的皮袋裡。

　　「你來得太晚了，發生甚麼事情嗎？」另一個死神用蒼白的手指擦去額頭上的汗，輕輕的喘口氣。

　　人類也許不知道，靈魂是很重的。一個死神一次最多只能運送10個靈魂，否則會太過沉重。放靈魂的皮袋裡，也只有10個格子。

　　但是，如果不準時將靈魂用送走，那些靈魂就會亂跑，死神得花更多時間去找跑掉的靈魂。而跑掉的靈魂經常就會變成人類所說的「鬼魂」做出不該做的事情。

　　所以，儘管很重，另一個死神還是很努力要將所有的靈魂都帶走。

　　聽到同伴的問題，死神抓著靈魂的手停了一下，帶點綠的眼睛看著同伴。

　　「你感覺過不舒服嗎？」他想，這個問題與其問人類或是問傭兵，也許問死神是最好的，因為他也是個死神。

　　「有時後。」另一個死神幫忙著將靈魂放進死神的皮袋，並不是很專心回答。

　　「我覺得不舒服。胸口悶悶的，很多事情不想做。」死神將最後一個靈魂放進袋子裡，卻發現還遺漏了一個靈魂，輕輕嘆口氣。

　　「你不想當死神了嗎？」將被遺漏的靈魂抓在手上，另一個死神看起來有點驚訝。

　　「沒有。」死神搖頭，要是他不當死神了，就得消失。他不害怕消失，可是他不希望傭兵不再是傭兵。

　　似乎，他就是在想到這件事情的時候，心裡有一點點悶，覺得有一點點不舒服。

　　接著，他想起傭兵曾經問過他：為什麼流淚？

　　「死神會流淚嗎？」這也是他感覺疑惑的另一件事情，他從沒有看過或聽過死神流眼淚。

　　可能從來也沒想過這個問題，另一個死神歪著頭思考了一段時間，接著搖頭。「沒有，死神不是人類，只有人類才會流眼淚。」

　　死神也是這麼覺得的，他看過很多人類流眼淚，蛋是沒看過死神流眼淚，他想一定是傭兵看錯了。

　　「這些靈魂要直接送到亡者的領土，一起去嗎？」靈魂有點多，所以兩個死神的額頭都有著小小的汗水。

　　直到這個時候，死神才注意到，他不是在戰場上，而是在一個斷頭台前面，人類沒有頭的屍體在木頭前高高的疊成小山。他一第次來這種地方。

　　「戰爭結束了嗎？」這幾個小國已經戰爭了好多好多年，讓他每天都忙著在充滿討厭氣味的戰場裡走來走去。

　　如果戰爭結束了，他應該要很開心。因為那代表接下來他可以比較輕鬆一點，而且慢慢的會有他希望的那種香香軟軟的小靈魂。

　　可是，死神發現，他越來越不舒服了。

　　「是啊，快結束了吧！這些靈魂......」另一個死神小心的打開皮袋指著裡面閃耀著淺紅色光芒的靈魂。「不是軍人的靈魂，比較像是有地位的人。」

　　「我認不出來。」死神顯得心不在焉，他帶著淺淺綠色的眼睛看著斷頭台，以及那些
堆疊的屍體，不知道傭兵知道了會怎麼想？

　　如果沒有戰爭了，傭兵就不再是傭兵，會變成甚麼呢？雖然現在的傭兵也不太像傭兵，可是畢竟是一個傭兵吧！雖然傭兵對他說過一些連傭兵自己都不太記得的過去......

　　死神覺得，傭兵一定是想要繼續當傭兵。

　　「為什麼戰爭會快要結束了？」他的身體非常非常不舒服，問了這個問題之後，更加的不舒服。

　　他知道自己現在有了不對的想法，自從接觸到人類的快樂之後，他好像越來越不像是一個死神了。

　　只要跟傭兵在一起，他就很容易忘記注意小沙漏的震動。只要是傭兵說過的話，他常常都會記得很牢。為什麼會這樣呢？死神覺得傭兵一定會魔法，可是傭兵對他說過：沒有。他相信傭兵。

　　「因為，發動戰爭的國王好像快病死了，這是負責皇宮的死神告訴我的。」

　　「還有多久會病死？」

　　似乎覺得死神問這個問題很奇怪，另一個死神看了他一眼，好像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回答：「不知道，因為那個國王的靈魂也會直接送去亡者之國，也許問亡者之國的宰相會知道。」

　　「這樣嗎？」死神看著手上的靈魂，正好要去亡者之國，真好不是嗎？

　　「你在想甚麼嗎？」另一個死神把蒼白的臉靠過來問。

　　「不知道消失是甚麼樣的感覺。」死神很認真的回答。

　　「這就不清楚了，已經消失的人是問不到的。」

　　「說的也是。」死神想，消失應該就像他看過的那種，因為極端的快樂而看到的亮白色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