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劍影之間,他緊緊按住繫在胸口的錦囊,翻手一刀又砍退一名敵兵,但他身邊的小兵,也都一一倒下了。

  援兵沒有來,他身上雖然有幾道傷口,所幸都傷得不深。身上臉上大部分的血漬,都是敵人流在他身上的。

  然而,即便他再如何驍勇善戰,敵軍如同潮水般源源不絕,他也已經寡不敵眾。

  最後……連最後一個小兵也倒下了,他被敵軍團團包圍,刀槍戟形成一道城牆,阻擋他所有的退路……手,依然緊按著錦囊。

  心裡放不下!他答應要騎著馬回去的!

  虎吼一聲,他的大刀又砍倒了兩個敵兵,沒料到他仍如此勇猛,包圍他的敵軍畏懼的退了幾步。

  他要回京城去!有人還等著他!

  且戰且退,一時之間,雖然仍被圍著,卻沒能敢靠近他取他首級……

  耳中,什麼也聽不見,戰場上應該要是充滿人聲、馬蹄聲、刀劍碰撞聲,腦中只有嗡嗡作響,一張美麗卻總是快意而笑的面龐,清晰的出現在眼前……

  他答應會回去的!既不是直的也不是橫的,而是確確實實騎在馬上凱旋而歸……

  肩上傳來一陣刺痛,遠遠的有人射了他一箭,他毫不在意的任由箭扎在肉裡,刷!又砍了一個人。

  一路退,他希冀能找到退走的途徑,足下突然一陣踉蹌他才驚覺自己竟然已經退到了懸崖邊……前方敵軍立刻將武器往他身上刺!

  隱月!腳下一滑,他從山崖上摔落……


※    ※    ※


  穿著白衣的少年支著頰對他微笑,艷紅的唇張開似乎對他說了甚麼,然而他聽不見。

  「什麼?」他焦急著問。

  少年緩緩眨眨美麗的大眼,紅唇彎彎的像是在笑。

  「你適才說了啥?」心裡一陣赧然,他紅著臉想問卻不敢靠近。

  少年又動動唇,接著哈哈笑了。

  他搖頭,對少年大喊:「你究竟說了啥?我甚麼也聽不見!」

  細緻的眉一挑,少年白皙的手掌直接握住他的手……冰冰涼涼的他連忙握住,少年看著他笑笑。

  「你說了啥?告訴我!」有些不開心,少年為什麼都不同他把話說清楚呢?

  一抹淡淡的哀傷,從少年美麗的黑眸裡一閃而逝,柔軟的小手從他掌中抽出來,他急著要抓卻被躲開了。

  「慢著!別走!」他急匆匆的站起身,想把少年抓回身邊,少年卻靈巧的躲遠了。

  美麗的臉上露出他熟悉的狡獪微笑,少年越走越遠,他急忙趕上去,卻怎麼也趕不上,只能急得大喊:「停下!快停下來!你究竟說了甚麼?」

  「偏不告訴你。」遠遠的,少年悅耳的聲音帶著露骨的笑意傳入他耳中,讓他又氣又急。

  追趕的腳步因為太過急促絆在一起,他狠狠往地上一摔,腦門就這樣撞在地上……


  「啊呀!」痛唉一聲!他睜開眼,一時間還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

  「爹?爹你沒事吧!」小小軟軟,還帶著奶香的身軀跟擔心的口氣完全不一樣,直直往他背上一撲!

  咳咳……就算只是個七歲的小蘿蔔頭,這一撞也讓他差點轉不過氣。

  「秋蟲……爹現下有事了……」厚實的大掌往後背一撈,果然撈到一隻胖胖的小腳,他直接把整個人拖到眼前。

  「爹,你弄得秋蟲好癢!」咯咯直笑,小男孩伸出小胖手摟著他頸子,小臉直往他頸窩鑽。

  他也跟著笑了,粗壯的手臂緊緊把小身軀摟在懷裡,寵溺的任由小臉蛋在他頸窩、臉上磨蹭磨蹭的,玩得好不開心。

  「秋蟲,你爹……啊!祁武你醒啦!」

  「桐子,抱歉我似乎睡晚了。」他搔搔頭,歉然看著站在門邊對著他微笑的青年。

  「沒事的,你傷才剛好沒多久,多休息點總是好。」

  「舅舅,秋蟲有叫爹喔!」小身體已經順著寬肩爬到後背,像隻小猴子似的吊著。

  「是是,秋蟲是個好孩子!」桐子笑著對小男孩搖頭,將手上端著的飯菜放到桌上。

  祁武連忙過去幫著佈桌,過意不去的說:「桐子,老讓你這樣忙,我……」

  「別這麼說,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又是我的妹婿……」桐子微微頓了頓,眼眶有些微紅,特意別開頭不敢看秋蟲。「別跟我介意。」

  「嗯……」大掌溫柔的拍拍桐子微微顫抖的肩,祁武不知該怎麼出口安慰才好。

  半年前,他在這小屋裡醒來,全身都是傷,頭痛欲裂,當桐子帶著哭得小臉通紅的秋蟲出現在他床前時,他什麼也想不起來。

  為什麼會受傷?桐子是誰?這裡是哪裡?甚至自己的名字……他沒有一樣想得起來的。

  一直到終於能從床上坐起身,季節都已經交替了。桐子也才終於把事情跟他說明白。

  他是桐子同村的好友,跟桐子的妹子生下了秋蟲,為了謀得好營生帶著妻子到城裡去了。努力了幾年想回鄉看看,偏偏卻遇上戰亂。

  路上,他的妻子被殺,他帶著秋蟲逃,眼看快回村子,卻不慎摔近山谷裡,是秋蟲的哭聲引來樵夫救了他爺倆,也讓人通知了桐子。

  但因為摔落山谷時撞到了頭,所以他什麼也不記得了。

  他確實是甚麼也不記得……身上,有刀傷箭傷,桐子說是被那些殺紅眼的兵給傷的,他的妻子屍首也已經找不著了。

  儘管桐子是這麼同他說,可他心裡有點急,這些日子來,他還是甚麼也想不起來。

  不過,秋蟲叫他爹,桐子又叫他祁武,他想自己不用太在意。過去的事情慢慢想就好,他唯一掛心的只有……

  「桐子,以前村裡有住個白衣少年嗎?」想了很久,他還是決定要問。

  打從他還躺在床上無法動彈的時候,那個少年夜夜都出現在他夢裡,冰涼細緻的手心、甜膩的薰香氣味、快意的笑聲……然而,少年說的話他沒有一次是聽見的。

  他非常在意,非常在意,但不懂自己為啥要這樣在意。

  「白衣少年?」

  「嗯……黑髮黑眼,看起來很美……」黝黑的臉染上微紅,他連忙低頭扒了兩口飯。

  「很美?」桐子皺眉,有些不悅的說:「祁武,該不會你做了對不起我妹妹的事吧!」

  「沒……我……」這……問他嗎?祁武慌張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根本不知道呀!

  難道,他真的做了對不起死去妻子的事嗎?還找了個……少年!

  心裡一慌,他匆匆把飯扒完,唬!的站起身:「我……我去田裡了!」

  「祁武!」桐子連忙跟站起來,一把拉住他大手:「祁武,是我亂說話,你別在意。」

  「沒事的……」被拉住,祁武立刻停下,不好意思搔搔頭。

  他現在什麼也不記得,說不準是真的做了甚麼不對的事……那他反而要同桐子道歉才對。

  「爹,秋蟲也要一起去!」看兩個大人都離了桌,秋蟲急急忙忙把小碗裡的菜塞進嘴哩,口齒不清的喊。

  「是啊!你身子還沒完全恢復,讓秋蟲跟著吧!」

  打一個月前他好得差不多決定出外活動筋骨,桐子都讓秋蟲陪著他,擔心他會不會又突然倒下……他很感謝桐子這麼擔心他,想不起過去讓他有些急躁。

  「桐子,萬一……我甚麼也想不起來……」他回復的狀況很好,連村裡的大夫都說多虧他體格夠強健,已經沒有大礙。

  然而,他覺得自己似乎回復得太好了,除了夜裡會夢到那個少年以外,他的頭從來不曾疼過。

  上回,他讓秋蟲幫著他摸到了後腦上的長長疤痕,連他都覺得沒死真是上天的恩德。照理說,雖然傷好了,那疤痕是不是偶爾該疼一下才對?

  他這麼對秋蟲說,秋蟲真是個好孩子,立刻掄起小拳頭往他疤上捶打……是有些疼沒錯……

  「想不起來也無妨,你知道我跟秋蟲,那就好了。」桐子溫柔的拍拍他的肩安慰,握著他的手抽開了。

  猛的,疤痕微微一抽,他皺起眉按住那道疤……怎麼會突然疼起來?

  「祁武?祁武?」察覺他的不對,桐子焦急的扶住他。

  「沒……沒事……」勉強露出微笑,他的眼看著桐子的手……「桐子,你的手很暖和……」

  一愣,桐子看看自己的手,更擔心的問:「祁武,你真的沒事?要不,今兒在家裡好好歇息就好。」

  「不……沒事的,太夫也說,多動動對我的身子只有好沒有壞。」他不想再麻煩桐子,也不願再讓桐子擔心……唉!真要說,都是那場戰亂的錯!

  「舅舅放心,秋蟲會好好看著爹的!」小手牢牢握住他的大手,秋蟲用力拍拍胸口,一副老成的模樣。

  「那就拜託你啦!」桐子嗤!的笑出來,溫柔的摸摸秋蟲的小腦袋。

  搔搔頭,他不好意思的笑笑,他還真是個沒用的爹啊!


※    ※    ※


  不知道是否因為他摔傷了腦子,田裡的工作他有些作不來。

  看著垂頭喪氣的菜葉,他重重嘆口氣,第三回了!這些菜看來又快活不下去了,他都懷疑自己到底是在忙桐子,還是在扯桐子後腿。

  「秋蟲,爹從以前就這樣嗎?」小心翼翼的把菜葉拉直,一放手菜葉又倒下。

  「爹很會種地瓜啊!」秋蟲學著他把菜葉拉直,一看菜又倒下就咯咯笑了。

  嘆口氣,他放棄這種沒意義的動作,把秋蟲拉起身:「咱們還是給這些菜澆水吧!」

  說不準多澆點水,會活過來也不一定!

  「爹,別在意!不會種菜的爹,秋蟲還是很喜歡。」小身子攀在他手臂上,那張笑咪咪的認真小臉,讓他也跟著笑了。

  這個村子不大,桐子的住所雖然在村尾,稍微走到路上就能看到村頭。全村洗衣種菜煮飯都靠同一口井,一看到他圍在井邊洗衣的婆婆就大聲招呼。

  「祁武啊!身子好點沒啊?」

  「好多了,李婆婆您呢?」他將秋蟲放下,有禮的對幾個婆婆點頭。

  「到過城裡就是不一樣,以前祁武跟隻野猴子似的,瞧瞧!就跟秋蟲一樣!」婆婆全笑開了,手上不忙的還伸手過來捏捏秋蟲嫩嫩的小臉。

  「秋蟲才不是野猴子呢!」鼓起小臉,雖然秋蟲不介意讓這些對他很好的婆婆又摸又捏,可是他才不是野猴子呢!

  「是啊!男孩子頑皮點好。」想他當年,不也是個頑皮的孩子……嗎?嗯?想……想當年?

  眉心微微蹙起,為什麼他會突然想到「當年」?一張甜美的跟糕粿一樣的小臉,頑皮的對他吐舌頭,讓他暴跳如雷……

  「爹?」秋蟲不安的扯著他,他才從夢裡醒來似的,一愣……

  「沒事……」連忙抱起秋蟲,他知道儘管秋蟲總是笑嘻嘻的追著他,心裡其實也跟桐子一般擔心他。「爹只是,有點閃神了……」

  為什麼,他會看到那張甜美的小臉?似乎,與夢裡的少年是同一個人……

  「唷!瞧瞧,有人來哪!」李婆婆突然指著村外大叫。

  他連忙順著看去,果然有一陣風沙揚起急速的接近,看來只有一個人……他身子微微繃起,把秋蟲往身後藏。

  很快,一匹全身黑亮的大馬,在井邊停下,馬上的騎士逆著光,讓人看不清他的臉,但祁武卻嗅到一股淡淡的,卻非常甜膩的薰香。

  「本王,能討點水嗎?」王?婆婆們全嚇得連站都站不起來。

  在這小小的村莊,怎麼會出現一個自稱「王」的人呢?

  「本王失禮了。」似乎察覺到大夥兒的畏懼,馬上騎士也毫不在意,身形一動像隻鵬鳥般飛身下馬。

  那一瞬間,祁武愣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做,當他察覺時他已經一把握住那王的手:「快告訴我,你是誰!」

  雖然,不是他夢中少年的年歲,但那張絕美的容顏、黑眼及黑髮……跟他夢裡的少年一模一樣!

  手心裡,是一股涼意,他緊緊握住。

  「你問……本王是誰嗎?」見著他的瞬間,那位王似乎也愣了愣,緊接著卻揚起微笑,看得他一陣心慌。

  「是,你是誰?」他不敢別開眼,雖然黝黑的臉開始泛紅,大手也仍緊緊握住那雙冰冷的小手,一點也不敢放鬆。

  夢裡的少年出現在他眼前,他好不容易才終於握到手了!

  「本王是誰?」艷紅的唇充滿興味的一勾,悅耳的聲音像唱歌似的,卻讓他好著急。

  「快說!」

  「逍遙侯,后隱月。」

  后……后隱月?他愣著,腦裡一片亂哄哄的,卻甚麼也想不起來。

  「你呢?」報完名字,隱月也不急著把手抽回來,更不急著弄清楚狀況,好整以暇的這麼問。

  「我……祁……祁武……」雖然是自己的名字,他卻覺得念不順暢。

  「我是秋蟲!」小胖手高高的舉起,雖然年紀小,他才不要被忽視呢!

  「你好啊!秋蟲。」冰涼的手從他掌中抽走,轉而往小男孩嫩嫩的臉頰進攻。

  搶在隱月碰到秋蟲之前,祁武一把抓回那雙手,緊緊握著不肯放。

  「你到底是誰?你知道什麼?」

  「本王說了,后隱月。」任由他握著,隱月只是不以為意的挑眉,壞心眼的笑:「至於你,與本王算是舊識。」

  「我……為什麼會是王爺的舊識?」他……只是一個小村裡的粗人,怎麼可能會是一個王爺的舊識?那得要怎麼才識得到?

  「祁武?」念了一回他的名字,隱月很有趣似的笑了,冰涼的手反握住他:「祁武,你忘了也無所謂,日子裡有點樂趣不好嗎?」

  「什……什麼?」樂趣?他一點也不覺得有樂趣!

  想再多說甚麼,隱月只朝他耍賴的一笑:「能給本王水了嗎?」

  「好……」連忙鬆開手,卻又不放心的回頭看著他,就怕一轉眼人又不見了。

  看了他的舉動,隱月哈哈大笑。

  很好!他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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