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的住所,在城東。昕人以南面為尊,皇城理所當然是健在南面,中央大道將京畿分東西,多數居民住在城西,大臣富賈等聚集的位置也在城西的雨聽大街上。至於城東,多數是流動的小販市集,以及花街賭場等等地方,住的多是三教九流的人。

    堂堂皇子,會居住在城東,老實說他是吃了一驚。

    「太子,呼蘭說別找這個九皇子?怪沒福氣的!」高壯得跟鐵塔一樣的男人就算努力壓低聲音,還是震得人耳朵發麻。

    街上的人全都抬眼望了過來,一對上呼蘭賁孟瞠大的眼眸,都不由自主又縮了回去。光看外表,巨漢確實給人兇猛的感覺,像一隻闖進市集裡的大熊,一揮手就足以打爛人的腦袋似的。

    苦笑著搖搖頭,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要大漢壓低聲音,一旁的太傅已經先開口了:「呼蘭,別只長個子不長腦袋!黎某瞧你從小到大,也該沉穩了!」

    「黎先生,您知道我就這脾氣,一不注意就......」不好意思地搔著髮,呼蘭用力點頭:「呼蘭明白,我不說話,免得多錯。」

    「老師,您就原諒呼蘭吧!」眼看太傅又要開口訓斥人,他連忙出聲打圓場。這會三人所在的地方他怎麼瞧怎麼彆扭,也許太傅也是才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那是一條小巷。這麼說不算正確,所謂小巷應該是指路窄人稀的巷子,這條巷子路是很窄人卻不少。兩旁都是漂亮的畫樓,一樓的大門旁都站個打扮特殊的男人,二樓以上的窗格敞開,七彩的紗簾隨風搖盪,整條巷子裡充滿甜膩的味道。

    怎麼瞧,這都是所謂的花街景像,女人放肆的笑語聲跟著清風亂散,倒像那些風原本就是從樓裡傳出來,吹動了紗簾、吹動了鬢髮、吹動人心。

    九皇子的住所,當真在這種地方嗎?無論是如何不受寵的皇子,總是王的血脈,過去就算是被父皇留放的皇叔住所,至少也清幽宜人。

    「黎先生,您就饒了呼蘭,我不敢亂說話了!」銅鈴般的眼東轉西轉,呼蘭瞧起來似乎耐不住,厚唇抿呀抿的,他不禁淡淡笑了。

    「呼蘭,你想問什麼?」

    「太子,九皇子怎麼會住這種地方,該不是我們找錯了吧!」一聽到他主動開口問起,呼蘭鬆了一口大氣,眉開眼笑地拉著嗓門問。

    「呼蘭賁孟,噤聲!」太傅脹紅了臉怒斥一聲,全街、包括連窗格邊的妓女們,都探出頭來張望了,怎麼不索性昭告全天下算了!

    「對不住對不住......」被一瞪,巨漢縮起肩,可惜嗓門沒這樣能屈能伸,依然震得人耳根微麻。

    「那位大哥,你認為九皇子應該要住什麼地方啊?」隨著爽朗的笑聲,一旁的紗簾間探出一張青年親切的臉,劍眉飛揚、連眼都像要飛起來了,手上拎了一壺酒搖搖,蜜色的臉上帶點微醺的薄紅。

    「我不能再說了,黎先生會生氣的。」呼蘭摀著嘴,還是多說很多句。

    「這位小哥,請問您知道九皇子府上怎麼去嗎?」太傅又瞪了呼蘭一眼,巨漢縮成路邊大石,緊摀著嘴不敢再吭一聲。

    「知道。」青年嘻嘻一笑,搖晃著酒壺:「可問路總得給點酬賞,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

    一擰眉,太傅顯然不以為然,轉身就準備離開。他卻停著不動,對太傅搖搖手,眼眸望著那名青年。

    「敢問壯士,多少酬賞才見著九皇子?」畢恭畢敬得拱拱手,他知道太傅瞪大眼一臉痛心疾首,呼蘭大概也瞪著眼慌了吧!

    對他們而言,自己畢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謹太子,怎麼能對一個市井粗人低頭?更何況一開口就邀酬賞,簡直就是下流!這,又有什麼大不了?一個亡國太子的價值,比路邊掉落的銅錢還低。

    「一壺酒,我就告訴你們路怎麼走。」青年又晃晃酒瓶,接著將瓶口朝下,連一滴酒水也沒有:「光聞著酒香我快饞死了,再不補點酒,這男人都當不來啦!」

    看著那對著自己的瓶口,他靜靜微笑,伸手止住了太傅的破口大罵,望著青年半瞇的眼眸。「不,在下想知道,該怎麼見著九皇子。」

    「太子,這小哥說一壺酒。」呼蘭扯著嗓門搶答,被太傅狠狠踢了一腳。「黎先生,呼蘭又錯了嗎......」巨漢揉著脛骨,縮回一角。

    趴在欄杆上,青年未束的髮比一般人略短,色澤黑中帶點微藍,隨風翻飛瞇著眼嘻笑:「這位太子,這消息買嗎?」

    「不,這不是我要的消息。」他還是安靜地微笑,對著青年的眼,半點也不放鬆。

    搔搔髮絲,青年似乎覺得無趣了:「這位太子,你問別人吧!小爺我還得找下一個肯買賣的人拿酒喝呢!」

    「太子,此地不宜久留,咱們還是......」輕輕抬手,他擋住太傅壓低的話語,輕柔一笑。

    「老師,請讓學生來。」

    「太子......」太傅還想說什麼,後頭呼蘭又嚷起來了:「太子,您是不是認為一壺酒太不值得了?要是回宮唉唷!」

    「呼蘭賁孟!噤聲!」太傅氣得銀髮亂顫,又踢了巨漢兩腳。

    「小爺我也不是要什麼美酒,普通酒水也就夠了。」青年拿著酒瓶湊到鼻邊嗅著,滿臉都是望梅止渴的可憐樣。

    「請告訴在下,要如何見著九皇子。」

    看著他溫和似暖風的微笑,青年搔搔髮絲,皺起眉:「這位太子,你還真是糾纏不清。這邊這麼多人,你抓個人問吧!」

    「九皇子。」他不慍不火對著半轉過身的青年喚道,那在紗簾後依然看得出挺拔的人影頓了下,「在下與您在昕王書房裡面過一面,敢問九皇子還記得嗎?」

    「太子,這......」太傅瞪大眼,努力回想當初在書房裡見著的那十來個皇子,可不管怎麼想,只想的起太子跟七皇子的樣貌。

    其餘皇子儘管記得不是那樣清楚,卻也不至於當面見著卻毫無印象可言。

    「這位太子,你記錯人了,小爺我可是比哪九皇子來得玉樹臨風啊!」青年沒回頭,只是舉手搖了搖,身影眼看就要被大紅的、淺黃的、粉綠的紗簾遮掩住。

    「九皇子,您要什麼?」不多廢言,他知道這會要是沒能引起九皇子的興趣,恐怕也不會再有機會了。

    昕王是昨日下的旨命,未至子時七皇子已經整兵待行,其餘皇子也陸陸續續的在今日開始準備。時間只有半年,沒有更多工夫可以浪費。

    「這位太子,你真不死心,小爺......」

    「平東柳。」他淡淡的報出自己的名諱,一旁的太傅震了下幾乎摔倒,呼蘭摀著嘴悶聲亂嚷。「平東柳,不是太子。」

    「太子!」太傅按著胸口,幾乎昏過去。

    紗簾間,青年的身影依然顯得模糊,只聽見嗤的幾聲笑。「好吧!平公子,你這麼不死心,到底是為什麼。」

    風還是吹著,帶著笑語、脂粉的香氣跟斑斕的色彩,他輕輕瞇起眼,笑容略淡。「那九皇子您又是為了什麼?明認得在下,卻又裝傻呢?」

    這回回應的是哈哈大笑,青年抓著酒瓶又靠回欄杆邊,髮絲跟著狂野的飛揚。「謹的太子,說裝傻太言重了,我只是不想跟昕的仇人說話。」

    「放肆!」太傅與呼蘭同聲怒喝,呼蘭瞪著眼睛看起來就要撲過去狠狠教訓這口無遮攔的九皇子。

    「您說的沒錯,害死了昕太子是在下的錯,不過......」溫和的眼眸淡淡的,帶著隱約的光采定著青年沒有笑意的眼眸:「您敢說,這件事誰也不期待嗎?」

    欄杆邊的身子一繃,蜜色的臉上瞬間收去所有笑意,扯著眉心。「平東柳,這是家務事,犯不著你們這些餓狼似的外人來說多嘴。」

    「九皇子,您不想當王嗎?」一邊安撫地按住太傅跟呼蘭,他仍是那樣安靜地微笑。

    劍眉鎖得更深,九皇子咋了下舌。「這句話,你同其他兄弟說吧!就算今日我有了功勛,也只是惹人難受罷了。」

    話才出口,蜜色的臉上立刻顯露出狼狽,像沒料到自己會多說這麼多,只能煩躁地搖晃著手上空了的酒瓶。

    「我能讓你當上昕的王。」街上的雜聲,似乎在這句話輕柔細語出來後,停息了。呼蘭也跟著瞪著大眼,像被釣上岸的魚厚唇急促的一開一合。

    愣了下,青年撐著欄杆,放聲大笑:「平東柳,你說反了嗎?」笑聲嘎然而止,九皇子瞇起眼:「你是要讓我幫你重回謹王的位置吧!」

    「不,我無意當王。」看看太傅,在看看尚未回復的呼蘭,他苦笑:「我的國亡了,謹已經不在了。」

    所以,他要自己開闢安身之地。

    「哦?那我該付點酬賞才是,你要什麼?」青年嘻嘻地訕笑,一臉無趣地把玩著空酒瓶。

    眨眨眼,他看著青年,亡國後頭一回笑出聲:「不用太多,以身相許就好。」

    一愣,九皇子手中的酒瓶,摔碎在街石上。

arrow
arrow

    黑蛋白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