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助教的習慣是先曬雜書,接著才進入困難的方塊書。

  四庫全書、康熙字典、十三經、各家著書及各家注釋,皇清經解、志林、廣林、古小說鈎沉等等,只有在這時候才顯得出藍教授的溫柔。

  畢竟小說典籍在份量上比起經史要輕薄短小得多。

  「咦?雅雲親親,昨日與你在系辦一會,讓我輾轉無眠了一夜,天色魚肚泛白,才在雜夢裡小眠。夢中填滿你的身影,彷彿......」小大一還來不及念完,垂死的方助教飛身搶走那封明信片。

  明信片出土處為《隔壁的灰姑娘與樓上的大野狼》。方助教對穿越以及童話有無以名狀的愛。

  「喔,雅雲大學姊呀!唉呀,好懷念呢。」吳助教則對危亂天下有無以名狀的愛意。

  「雅雲大學姊?」

  「請借過。」

  「噓噓,博文,人都有過去,我的過去曾經玩樂人間,自以為肉體與肉體的碰撞,就是最深沉的靈魂之愛。在遇見你之前,我以為我懂真愛,但直到擁有了你之後,我才明白何謂真愛,你懂得。」呃......其實不太懂......

  「藍老師呢?」吳助教不知何時又捧出了香爐。

  「學姊,請借過。」

  「藍老師......喔喔,藍老師......」方助教雙頰通紅,摀著胸口,喘息地倒在地上。「藍老師是那樣的高潔,白玉無瑕,彷彿和氏璧!那不是愛啊!我崇拜我敬畏我沉溺我......」

  「我甩掉你喔.......」

  方助教立刻從地上彈起,玉樹臨風地輕撩額上垂落的髮絲,露齒微笑。「博文,你明白的,我愛你。」

  「走開。」

  「才怪!你這個腦滿腸肥的方老爺!」

  「你錯了,是滿腦博文呀。」

  「走開。」有人不耐煩了。

  「人家才不要塞滿你的腦,好噁心。」小大一臉一紅腳一踱,轉頭繼續分類。

  「滾。」

  「嚇!學弟!你怎麼可以這麼對學長我說話?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你搶走藍老師已經夠傷學長的心了,那7百多個日子的筆記,那七百多個日子的相處那七百噢呃......」

  方助教被李助教一腳踢開。

  「請學長滾開。」李助教緩慢、有禮,每個字都清楚的像翻譯機。

  恩情比不上手中八本明史沉重。

  「你這忘恩負義的混蛋......」

  「唉呀。」有別於李助教,吳助教向來是喜歡曬書日的。「這張照片......是葉老師吧。李昱李昱,不來看看你心愛的大周后年輕時美麗的模樣嗎?」

  泛黃的照片是葉教授的獨照,白襯衫黑色西裝褲,靠作在窗邊,翻閱《道德經》。

  李助教露出淺淺的微笑。

  「唉唷,李老爺。」被迫接住明史的方助教酸溜溜地。

  「咦,還有一張。」

  同樣的窗戶、同樣的葉教授,但多了一個男人,從後環抱,兩人相視而笑,嘴唇幾乎碰在一起。

  「可惜。」吳助教嘆了一口氣,如果這張照片再晚個兩分鐘按快門多好。

  姑且不論在晚兩秒會發生什麼事情,秘密就跟便秘一樣,可以隱匿很久,一但有了開頭就會排山倒海。

  「意映學妹,請原諒學長的唐突,昨日於相思樹下的團康活動,你的笑靨是最美麗的風景。有了你的微笑,我......」小大一手中的明信片再度被搶走。

  「意映學妹呢,唉呀。」

  「寶貝,來,你去幫學姊整理那堆書。」方助教把明信片連同《將軍你好壞》一起塞進垃圾桶。

  「不麻煩。」吳助教看看小大一又看看方助教,呵呵呵的退回資料櫃後面。

  不忘帶走自己的書。

  「登徒子......」

  小大一決定不生氣了,他才不會為了方助教的過去生氣呢!誰沒有過去?他是男子漢大丈夫喔,才不需要生氣呢!

  接下來三小時,總共出土了48張方助教親筆書寫明信片、30張老師們青春過往的照片(獨缺藍教授)、27張老師們青春過往的情書(仍然獨缺藍教授)、15張10塊錢紙鈔、10張50元紙鈔、5張圖書禮卷以及一朵押花。

  書還有一半沒整理,小大一半小時前哭著跑走了,方助教當然也跟著跑了。

  只剩餘音繞樑的「登徒子子子子子子子」三十分鐘不絕。

  「李昱。」禍不單行,這是真理。

  「藍老師。」

  「李昱。」藍教授今天穿義大利小羊皮靴,鞋底的花樣很美。

  「藍老師。」

  「李昱。」擺上桌的鞋搖呀搖,李助教仍專心檢查手上的書。

  「是,藍老師今天心情很好。」

  「嗯哼。」滿面春風。

  「學生剛整理完老師您的書。」

  「有喜歡的就拿去吧,那些書為師平日裡少看了。」春風滿面。

  「謝謝老師。」

  「你挑了哪些書?」

  「請讓學生確認。」李助教放下手中準備歸類的書,拿起一旁的資料夾打開。「董學妹婉婉敬啟、夏學長風涼敬啟、陳學長日安,我正在花蓮......」藍教授跳起來,抖抖抖地指著李助教。

  「你你你、你......」

  「藍老師的文筆真好,學生看了感動涕零。」

  李助教笑了,露出發白的牙齒,瞇著鏡片後的眼睛,比陽光還燦爛。

 

 

  李助教當然不是一個未審先判的男人,他很確實的讀過每封信。

  他在中文系待了八年,也曬過五次書,過去不能說毫無所獲,但那反正與他無關,就算曬出甲教授的旗袍照跟乙教授的濃妝照,甚至是文教授通敵照,都與他無關。

  李助教是個不沾鍋。

  老師們因為藏書豐富的關係,每年曬書都會出土些久遠前的藏書,很明顯藍教授這次挖出了幾本大學時代的回憶。

  回憶無妨,血淋淋的回憶就很危險了。

  藍教授的情史如下:大學二年級追求董婉婉學妹,無疾而終,因為約會地點選在故宮;大學二年級下學期夏風涼學長,初吻後兩天分手,因為藍教授嫌那個吻不夠檸檬味;大三下學期,外校陳學長甲,當了三年筆友後見面,無疾而終,因為面對面後沒有話說(地點在中央圖書館);四年級與博士班陳學長乙,平安順遂交往了一年,被兵變。

  碩博士班及當兵時期,李助教這次沒曬出蛛絲馬跡,也許可以等明年。

  李助教當然不是一個未審先判的男人,也不是一個會介意情人過往的男人,更不會是一個吃醋的男人。

  原則上。

  「為、為師也是有過去。」

  「當然,學生非常明白。」

  「你你、你不也有過去?」

  「是,學生大約有七次過去。」

  「七次!」

  「七次。」

  「你這色迷心竅的亡國之君!」藍教授跳腳。

  「學生是。」

  「你、你有什麼資格質問為師的過往!」

  「因為,傑克......」

  「哪來的番邦?」

  「這真是太神奇了傑克沒想到竟然有這麼棒的書可以保存我寫的每一封情書呢不用擔心蛀蟲不用擔心發霉不用擔心濕氣也不用擔心灰塵有什麼比閱微草堂筆記(一套五本)要來的方便好用呢現在一套只賣兩千塊會員還加送一套子不語快來電喔。」語尾加上啾咪>.^

  「你......」藍教授張口結舌。

  「學生珍妮佛。」

  「你......你......」

  「學生珍妮佛,來自永歌森林。」

  「李昱!你這是質疑為師紅杏出牆嗎?」藍教授一時忽略這句成語專用在女性身上。

  「學生一直佩服老師的記憶力。」李助教慢慢的,一張一張翻著每封信及明信片。「即使過了25年依然記憶如新。」

  「嗯哼,當然,你麼這些小娃娃,比得上為師的天縱英才嗎?」

  「學生比不上,畢竟學生連上一次是誰都不記得了。」

  藍教授噎了一下。

  「更何況學生只是一個連情書也沒有,約會也沒有,只在周六下午偶爾一起打球的球友罷了。」

  是的,李助教從來不是一個會吃醋的男人,也不是一個會介意情人過去的人,但他很要求公平。

  「你你......」藍教授紅著臉,氣急敗壞。「你你你......你晚上要團練、星期六要團練、星期天要團練、假日要團練,為師就在這裡問清楚,約會跟團練你要選什麼!」

  「團練。」一秒都不遲疑。

  「昏君!」

  「一切都是為了部落,老師您應該要了解。」

  「我、我、我今天回去就立刻去了解!」

  「老師?」

  「一切都是為了聯盟!」

  李助教大受打擊,錯失在第一時間阻止藍教授離開的機會。

  國家與愛情愛如何取捨?這是個千古無解的大問題。

  當然,這樣終極的選擇永遠不會發生,因為夜空之歌已經被鎖定,無法新增角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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