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月不在了。

  這麼說其實不正確,隱月只是不再待在桐子的小屋,睡在他的床上。秋蟲嘴裡也不再有甜甜的糖能含著,被逗得嘻嘻笑。

  來替他看診的那位二王爺沒說隱月去了哪裡,他也硬著脾氣不肯問。

  那夜,隱月是來道別的嗎?終究,王爺還是回到了京城,這樣……也好吧!隱月不適合這荒涼天地,他也不可能拋棄自己的親人及故鄉。

  只是他以為,那是約定……「一起賞雪嗎?」

  隱月跟他約定的事情不多,卻總是會提到過去同那個「鵬羽」做的各種約定。

  尤其是關於,一段紅線……

  因為瞧不見,他也無法出房門,桐子會來陪著他說話,卻也從不說隱月哪裡去了。

  他問過那位二王爺,為什要替他看診?瞎了就瞎了,他不會讓桐子為了他的眼去見阿戈密。

  「換眼。」二王爺只回了這一句。

  皺眉,他不以為然的問:「換誰的眼?祁武有什麼資格?」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二王爺原本就是個不愛說話的人,提到不想回答的事情,更是連一聲都不會吭。

  他想到了隱月,遇到不願意回答的事情,隱月會開始兜圈子,天南地北都說過一圈了,就是不肯回答一句。

  「隱月呢?」他還是問了,雖然明白二王爺不會回他。

  「軍營。」沒料到卻得到了答案,他一愣。

  「軍營?他不回京城嗎?」他以為隱月是回京成了,若只是在軍營為何不來瞧瞧他?就算是惹他生氣也好啊!

  他想念隱月的氣息、輕語的聲音,甚至快意的大笑……后隱月!為什麼不來?

  「不回……」二王爺的回答像是嘆息,接著就是長長的沉默。

  「隱月……不能來嗎?」他說過他要隱月的,為什麼隱月卻不在?

  「明日換眼。」聽聲音,二王爺起身,準備離去。

  他連忙站起身,伸手就去抓:「慢著!誰的眼?」

  手被輕輕撥開,二王爺的足音很快消失,接著是桐子小心翼翼的足音從門外走入。

  「快下雪了嗎?」愣了會兒,祁武這麼問。

  坐在窗邊陽光散落在身上的溫度恰好宜人,風雖被窗擋去了大部分,仍有刺骨的寒意吹入屋內,減弱了不少陽光的暖意。

  隱月邀他一同賞雪,就是知道二王爺能讓他重見天日嗎?

  「嗯,再半個月吧!」桐子細聲細氣的回答,握著他的手讓他坐回床沿。

  「誰的眼會換給我?」他皺著眉,滿心不悅的問。

  他不是因為隱月不來見他而氣怨,絕對不是!他不需要這樣,隱月來了也不能做什麼,只會逗著他讓他氣得渾身不舒服!

  桐子沒有立刻回答,低低的咳了兩聲:「我不知道。」

  「是嗎?」瞧不見,耳朵變得靈敏,桐子的聲音顯得心虛……為什麼要心虛?張口想問,小手早一步摀住他的嘴。

  「祁武,別問,別想……為了我跟秋蟲,好嗎?」

  為了他跟秋蟲……祁武愣了愣,他近日老是想著隱月,幾乎沒想起過桐子跟秋蟲的臉。

  「祁武?」手被桐子緊緊抓住,力道大得讓他有些疼。

  「桐子……能帶我去找隱月嗎?」話出口,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桐子的手狠狠一握,他微微扭起眉心,手背上像是被抓出了血痕。

  「為什麼?」桐子細弱的聲音發著抖,幾乎能想見那張清秀小臉上的眼眸也開始倔強的噙著淚水,忍著不肯掉。

  「不……」他只是想見隱月,很想很想見。

  隱月不見了……他以為后隱月不見了就像是夢醒來那樣,儘管捨不得,但也並不會想要把夢抓在手裡。

  后隱月,就是一場甜美的夢。因為一個王爺,不是他能要得起的。

  可是他想要,想抓住夢不放,一輩子醒不來也無妨。

  「等換完眼好嗎?你瞧得見了……再去。」桐子的聲音抖得很厲害,抓著他的手也抖得讓他心驚。

  「嗯……」好吧!


■ ■ ■ ■


  換眼比祁武想得要容易的多,一切都在昏睡中就結束了。

  再次醒來眼上蒙著布,二王爺淡淡的交代:「十日後拆。」

  所以他等了。

  十日一到,二王爺拆下布的瞬間,眼前只有一片刺眼的亮白,什麼也瞧不到。

  「這是……」他驚慌的閉起眼,這才發現他竟然已經習慣了不見天日的黑暗。

  「睜開。」二王爺的聲音依然波瀾不興,只是用手壓壓他的眼皮。

  依言小心翼翼的再次睜開眼,這回儘管依然一片亮白落在眼底,但同時也瞧清楚了幾道模糊的影子。

  坐在他眼前的是個高大的男人,一頭和尚似的短髮,像是沐浴在霧氣裡。男人身後是個纖細略顯嬌小的人影,牽著一個更小的蹦蹦跳跳的小人,也是模糊一片。

  「瞧見嗎?」男人伸出骨結明顯的大掌,在他眼前晃晃。

  點點頭,祁武沒想到真能重見天日,莫名的一陣茫然。

  「爹!爹!」小人又跳又叫,像是恨不得撲進他懷裡,他瞧了露出微笑。

  「秋蟲,過來。」伸出手,小秋蟲軟軟的身子立刻撲了進來,小臉直往他胸上磨蹭。

  「爹,你瞧見秋蟲了嗎?瞧見了嗎?」

  「嗯,爹瞧見了。」緊緊摟住兒子,他抬頭四下張望,明明是他熟悉的房間,不過是一段時日沒見,倒像是個陌生的地方。

  「祁武……」桐子慢慢靠過來,二王爺默默退到一旁,讓他們一家三口能好好聚聚。

  「桐子。」伸手,桐子顫抖的握住,兩道淚痕滑落了。

  「祁武,對不住!對不住!」小臉貼在他掌心,溫熱的淚痕不停畫過。

  「桐子……」他不怪桐子,一切都是阿戈密的錯,他現在掛心的只有一件事情。「桐子,我瞧見了,確確實實瞧見了。」

  「嗯……這都要感謝二王爺。」淚痕交錯的小臉看來惹人心疼,祁武溫柔的替桐子拭去了淚,一旁的二王爺似乎投來了一眼,但立刻別開頭。

  「你說了,瞧見就帶我去找隱月,隱月呢?」他是愣,是死腦袋,但不是傻。桐子的話想了幾天,他覺得有些不對勁。

  為什麼連桐子都知道隱月在哪裡?桐子不應該知道的!桐子根本不想知道隱月在哪裡!

  細瘦的身軀一抽,桐子望著他像是傻了。

  「隱月在哪裡?眼睛是誰的?」祁武幾乎問不出口,可是他問了。

  他不傻,但也不聰明,才會沒能更早一些想透桐子的話。

  日光,對不見天日的他來說,太刺眼了!刺得他幾乎沒有顏面去看!

  「軍營。」桐子眨著眼,望著他抖著雙唇卻說不出話,二王爺卻開口了。

  「他在軍營為什麼不來?」他們約好要一起賞雪,眼看就快要下雪了,隱月不會還是不見蹤影的!

  「病了。」二王爺靠上前,輕輕的移開他不知不覺抓著桐子下顎的手,像是嘆了一口氣。

  「眼睛是誰的?」祁武瞧不見桐子含淚的臉,他知道他抓疼了桐子,但是已經沒有更多心力去道歉跟安慰。

  眼睛,到底是誰的?隱月,為什麼不在?

  他問了自己十天,整整十天,只想到一個答案,最糟糕的一個……

  看著他,二王爺不說話,唇抿成一道剛毅的線。站在一旁的桐子也不說話,咬著唇垂著眼像是落淚了。

  「隱月叔叔的喔!」瞧大人們都默然無語,秋蟲大聲的打破了一地沉默。

  祁武的身子一繃,瞪大眼臉色一片慘白。

  「隱……隱月的……」果然嗎?果然嗎!

  那雙總是帶著笑意,流轉著月光般使人陶醉神采的眼眸,被他吻著的時候就會被修長眼睫遮掩……摀著心口,祁武的嘴一張一合,卻喘不進一口氣,腦子裡嗡嗡巨響。

  隱月的眼……隱月……

  「祁武!」桐子尖銳的驚叫,臉色發白的撲向他緊緊抓住他探向雙眸的手。

  只差一步,好不容易換上的眼,又要被他硬生生挖掉。

  「還給隱月!這是隱月的眼!是隱月的眼!」笑意盈然,瞅著他、逗著他……隱月的眼眸!

  他喘不過氣,全身抖得無法停止,桐子根本抓不住他。

  「那是我的眼,捨得挖就挖。」二王爺的聲音淡淡的,卻適時阻擋住了祁武的動作。

  愕然的望著面無表情的男人,祁武還是顫抖著,桐子死命巴著他的手,壓抑的啜泣。

  「隱月說。」男人的眼眸一暗,長長嘆口氣。

  「他……他這麼說?」連雙唇都抖著,祁武沒想到隱月會這樣威脅他。

  「眼只能換一次。」

  狠狠震動了下,執意探向眼的手頹然垮下,祁武露出一臉茫然的神情,看著二王爺,雙唇動了動。

  「讓我見隱月……」末了,只發出呻吟似細弱的聲音。

  二王爺只搖搖頭:「不見。」

  「也是隱月說的?」狠狠按住胸口,眼前刺眼的亮白,像刀劍刺穿過眼,刺向心口。

  一頷首,二王爺抓起大氅:「就這麼。」

  走出了祁武的視線,隱月的眼前……


  后隱月不見了,你會去找嗎?


  摀住眼,掌心觸到溫熱的濕意,這是隱月的淚還是他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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