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會幸福……永遠都不會幸福……永遠……永遠……」

 


  人都會有幾個不為人知的浪漫夢想,即使是像他這樣的男人也有。

  騰蛇從床上撐起身體,夏天仍顯微涼的清晨,薄被從肩膀上滑開後,肌膚稍稍起了點雞皮疙瘩。

  忘記何時養出了這種習慣,他先往床頭櫃上確認了時間,接著往左側伸手一摟──撲空了。

  理所當然,騰蛇嘖了聲,無所適從的手指在冰涼的床墊上尷尬地撫摸。

  據說,是他的愛人的那個男人,應邀前往美國參加法學院同學的婚禮。本人說是不得已非出席不可,騰蛇只是對著空著的位置似笑非笑地一揚眉。

  他的世界很小,大學、家族,以上。

  他的世界很扭曲,毒品、子彈、交媾,以上。

  騰蛇,這個名字根本就是在諷刺他──擁有翅膀的飛蛇,自由自在、無拘無束、陰狠狡詐──好吧,至少最後一點他認下了。

  額際後頸都有些搔癢,騰蛇搔了搔,才發覺自己竟然流了一身冷汗,大概是做了什麼噩夢……反正他不記得了。

  是時間該梳洗吃早餐,偌大的房子平日裡只有一個管家跟兩三個終點女傭,並不備有「廚師」這種方便的人力,很久之前他就對那種從自己家裡廚房端出,毫無熱情在裡面的食物沒有興趣,餐館至少還帶著大廚對金錢的渴望。

  「哼……」騰蛇沒有下床,反而又躺了回去。

  今天似乎會是個好天氣,應該要有剛出爐的香頌配合Espresso,不是很正統的吃法,可是他喜歡,那個現在在美國樂不思蜀的傢伙應該也很喜歡。

  「幹……」

※t※

  騰蛇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睡了一覺,但他覺得自己像是從水裡被撈出來的。

  也許是電話鈴聲的錯,很磅礡的新世紀交響曲。

  「喂。」為什麼會接?騰蛇對著自己扭曲著一笑,跟巴伐利亞的狗一樣。

  「騰蛇。」沉穩近似虛無的男低音,緩慢流洩出聽筒,騰蛇只是回以漫不經心的哈欠,半轉過身背對冰涼的空位。「給我幾分鐘。」

  「幾分鐘?」他挑眉,壞心地瞇起眼:「我可以給你一分半,你還有五十秒,我親愛的堂兄。」

  「我已經約好了。」話筒對面那個人,從來很懂得抓重點,騰蛇從床上坐起身,沒興趣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下午三點。」

  「你在哪裡?」面對彷彿矽膠吸收一切衝擊的饕餮,騰蛇的惡劣毫無用處,或許也跟他還沒有吃早餐有關。

  幸福的男人。

  騰蛇無趣地搔著臉頰,想著那個像巧克力的男人會做出多少食物餵養饕餮,他至多只能到大學旁邊的咖啡廳吃份三明治,很難吃的三明治。

  「路上。」那代表再一個小時左右,饕餮就會出現在他家樓下。

  「希望沒有什麼東西是要送給我家美味的小律師的。」跳下床,騰蛇刷地拉開窗簾,陽光燦爛地盈滿整間臥室。

  電話那頭沉默,他也跟著沉默。

  「現在沒有。」饕餮的聲音微顯僵硬,所以騰蛇毫不客氣地發出嘲笑。

  這個約會是半年前定下的,他終於回西西里島的本家去參加聚會。看得到海的屋子,在冬天的海風下顯得衰老,天空的顏色卻還是那樣明亮。

  誰也不在了,只剩下他那些兄弟姐妹,還有連臉都記不清楚的長老們。

  然後,不記得在什麼狀況下,饕餮跟他提起了在這棟宅子裡,最後一個死去的那個人的事。

  開場似乎是這樣的『我有孩子了。』饕餮理所當然的語氣讓騰蛇愣了兩秒。

  『恭喜。』他惡劣地睨了饕餮結實的小腹,扭起唇角。

  『三個,兩男一女,非常美味。』饕餮灰色的眸閃著淡淡的光采,讓人很不是滋味。

  『恭喜。』騰蛇對孩子這種生物沒有特別的癖好,又笨又蠢又愛哭,生孩子不如養根蘿蔔。

  『你喜歡小孩子嗎?』饕餮到底為什麼會問出這一句,即使是半年後的現在騰蛇仍然不懂。

  所以他沒有回答,沉默地看著饕餮微笑,然後定下了約。

  他並沒有煩躁,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值得他煩心,就算是那個為了法學院的同學而把他留在米蘭的那個愛人,都不會讓他煩躁。實際上,他至今為止的人生,多半帶給其他人麻煩跟心煩。

  很值得驕傲不是嗎?

  “為什麼不喜歡我?”騰蛇猛地回過頭,灑滿夏日陽光的房間裡,因為某人興趣而走簡約風格的淺色系房內,變成一片刺眼的雪白。

  誰也不在。

  抹了抹臉,他一定是還沒有睡醒,早晨他需要聽著那個總是說自己老了的,卻越來越漂亮的愛人沉睡的呼吸聲,非常糟糕的習慣。他身邊不需要這樣有固定的一個人陪伴,沒有人會永遠在他身邊,總有一天都會離開。

  他很清楚,騰蛇‧布列尼非常清楚,他的身邊誰也不會在。

  無聊……嘴唇扭出淺笑,他一個人就夠了,愛情太沉重,親情太虛無,他所需要的只有自己掌心裡能握住的一切。

  「端杯咖啡進來。」按下內線交代,在管家回應前切斷。

  一個小時夠他洗個晨浴,喝杯咖啡……對了,還有他的眼鏡,該找出來了。

  走進浴室,騰蛇沒有使用浴缸,早上泡溫泉不是他的習慣,淋浴間相對的較小,塞進他一個人顯的稍微有些侷促,但若硬要擠兩個人其實也並不太難。唇角露出淺淺的微笑,也許下次可以試試看。

  不管是跟誰,他心裡並沒有特定的人選,畢竟『愛人』這個詞不是他的習慣,要他說至多只是固定的「性伴侶」。

  “為什麼?”肩膀微微一繃,騰蛇抵著磁磚,熱水從頭頂淋下,弄濕了他的頭髮,蜿蜒地貼著肌膚。

  「那沒有必要。」水跑進了眼睛裡,沒有伸手抹去,也不肯閉上眼睛,很痛。「一點也不有趣。」令人嗤之以鼻。

  可笑的是,他到底在回答誰?

  “我喜歡媽媽。”纖細的、白皙的、彷彿透明般,即使是現在,仍是他看過最美麗的人,他的母親。

  但,臉龐卻是模糊的。

  “我喜歡爸爸,我也喜歡阿媽。”

  「爺爺呢?」他惡劣地笑問,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了。水流從眼睛滿出後往下,騰蛇滿足地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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