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蛋白的小冰箱

　　七點起床先喝一杯溫水、七點半盥洗完畢換上運動服，去最近的公園慢跑兩個小時，回家的路上去市場買菜，通常是小黃瓜、紅白蘿蔔、芹菜萵苣之類可以生吃的青菜，回家後用豆漿機把昨天晚上泡好的黃豆搾成豆漿，不過濾直接飲用，並配上蔬菜棒沾自製沙拉醬。

　　方助教的假日通常是這樣開始的。

　　準確、照表操課、絕對沒有意外。

　　吃完早餐之後，方助教會泡上一杯茶，在特別布置過的落地窗前閱讀。通常是小說，古典文學、當代創作以至於言情小說。

　　是的，言情小說。

　　方助教非常喜歡有著淺色輕飄飄封面，繪著美麗少女或者俊帥少年的讀物，可以讓他的心靈受到最大程度的撫慰。

　　這個習慣其實不是一開始就有的，以前他也曾經是硬漢。

　　書架上排滿的都是從古至今的文學創作，常見的版本或絕版品都有，甚至還有些高價的初版或手刻版，整整齊齊、古色古香。

　　直到他愛上了那完美的、帶點壞心眼的、驕傲的、可愛又成熟的藍教授為止(以上為方助教個人內心註解)，他赫然發現過去的戀情都只是錯覺。那不是愛，只是假藉愛的形式而產生的肉慾罷了！

　　既膚淺又無味，赤裸裸的沒有美感。

　　真愛，是奉獻呀！是純潔的守護！是毫無怨言的付出！啊啊啊！多麼讓人滿足！

　　方助教從此愛上了這些個「高潔純真」的愛情。

　　即使有些根本沒有邏輯。但愛情，不就是毫無邏輯可言嗎？只有不了解真愛的人才會無法理解認同這種愛！

　　架著細框眼鏡，方助教沉浸在《邪佞王爺的寵奴》這本書裡，情到深處不禁滿眼淚光。多麼讓人揪心啊！

　　然後電話響了。

　　「您好，我是方大同。」嘖！現在正是王爺決定要怎麼處罰寵奴的時候，到底是誰打電話來！方助教忍不住腹誹。

　　『大同......學長。』軟嫩嫩的鼻音。

　　「博文。」方助教完全不專心。

　　『學長，現在十點半了喔。』電話裡除了小大一的聲音還有雜音。

　　「嗯，十點半了啊。」

　　『學長！十點半了唷！』小大一加強語氣。

　　「嗯，是十點半了。」方助教分神看了眼掛鐘。

　　『學長！現在已經十點半了啦！』小大一氣呼呼的大叫。

　　「嗯？」什麼？這種處罰方法......太狠心了！太、太好看了！

　　『我現在在西門町！』小大一似乎扁起嘴。

　　「逛街嗎？」

　　電話那頭，小大一抽了一口氣。『學長......』

　　「嗯？逛街要小心，不要跟陌生的叔叔阿姨哥哥或者伯伯爺爺亂走，你這麼可愛，會被吞掉。」寵奴逃了！沒錯！就是應該要逃，那麼狠心的王爺，要讓他吃一次苦頭！

　　『我會叫朱俊男來陪我！你這隻淫蟲！』小大一吼叫著掛電話。

　　方助教愣了下，立刻從沙發椅上跳起來。

　　朱俊男？猛抽一口氣，方助教按住胸口連退三大步，後腦勺不小心敲到落地窗玻璃。

　　「蠻夷......」

　　看著嘟嘟響的電話，方助教感到世界的一角在腳底崩潰了。為什麼！為什麼！竟然會在這陽光和煦、涼風宜人的假日早晨，聽到這讓人咬牙切齒的名字！

　　方助教搖搖晃晃地坐倒在地上，從一旁的茶几摸來平常拔粉刺時用的手鏡。

　　俊男？那個蠻夷哪裡俊？比的過他方大同嗎？

　　即使很顯然重點錯誤，方助教仍從鏡子裡的倒影平靜了心情。哼！他可是中文系創系以來的第一美男子，怎麼可能輸給蠻夷。

　　對了，寵奴怎麼了？

　　方助教又沉浸在小說裡三頁左右，整個人才從地上跳起來。現在不是看小說的時候！他可愛的小羊，就要被大野狼吞掉了！

　　當然，這絕對不是因為寵奴剛好遇上了個蠻夷，兩人在無人的山洞裡，赤身裸體的擁抱在一起，只因為外面下雨，木柴都濕了無法點火。

　　方助教小心翼翼將自製的書籤夾好，將書放在茶几上時還深深嘆了一口氣。

　　之後又用了半小時梳洗打扮，才開了他的愛車前往西門町。

　　儘管小大一沒說自己在哪哩，不過就一個靠大眾運輸工具行動的大學生而言，六號出口是首選位置。

　　方助教來到陳滿為患的捷運六號出口，一眼就看到小大一滿臉無聊地靠在鐵欄跟上發呆，他的心不禁狠狠地扭了一下。

　　「博文。」

　　「學長！」小大一瞪大很大的眼睛，整個人彈起來。「學長！你回去啦！淫蟲！」

　　「博文，不要，不要這樣拒絕我、傷害我，即使要判我死刑，也該告訴我理由啊！」方助教痛苦地按著胸口。

　　「學、學長......」小大一滿臉通紅，在眾目睽睽下根本不敢抬頭。

　　「博文！我親愛的小羊，你怎麼能用一隻大野狼來傷害我！」眾目睽睽對方助教是沒有意義的。

　　「學長，學長，學長！」小大一蹲在地上縮成一團，欲哭無淚。

　　人潮擁擠的六號出口前，被淨空了大該與舞台投射燈光大小相當的圓。

　　這已經是極限了。

　　「博文，回答我好嗎？」

　　「阿文？」

　　「蠻夷！」方助教猛抽一口氣，手指顫抖地指著神色如常不斷接近最後算扶起的小大一的外文學弟。「住手！」

　　方助教一把打開外文學弟的手，將小大一從地上抓進懷裡。「你你你！你你你你！當著我的面，竟然想對博文上下其手！你你你，還有沒有一點羞恥心！」

　　「方學長。」外文學弟爽朗地一笑，牙齒白得耀眼。

　　「朱俊男！你來太晚了啦！」小大一努力掙扎。

　　「不要叫我的全名！」

　　「朱俊男你這個笨蛋！遲到了二十分鐘耶！」小大一委屈地扁嘴，靠在方助教的手臂上抽泣。「男人除了我以外都是渾蛋啦！」

　　「博文，別哭別哭，你每一滴淚就像是刀般凌遲我的心，別哭好嗎？」

　　「你、你明明跟人家約好今天10點的，要一起去看電影，明明約好了！」

　　「今天？10點？」方助教沉思。「今天？」

　　「就是今天啊！11月的最後一個禮拜天。」小大一氣鼓鼓地搥打方助教。「我就知道你會忘記！你只記得藍老師，反正我不是藍的，眼睛不是頭髮不是皮膚不是！淫蟲！」

　　「藍色小精靈嗎？」外文學弟有趣地看著糾纏在一起的兩人，退出那個聚光燈。

　　「什麼藍色小精靈啦！我的問題比賈不妙還要嚴重！還要嚴重喔！」

　　「11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天？」方助教握著小大一的下巴轉向自己。

　　「對啊！你果然忘記了，我要分手！我一定要分手啦！你去找藍唔......幹、幹嘛啦......」小大一被吻了下。

　　「那是下禮拜唷。」方助教寵溺地微笑。

　　「下、下禮拜？」小大一瞪大眼。

　　「我怎麼可能忘記這麼重要的約會呢，你這個小迷糊蛋。」

　　「咦？下禮拜嗎？騙人，真、真的嗎......」小大一垂下頭，連耳根都紅了。

　　「不過既然都來了，逛逛街也好。」外文學弟提議。

　　「等等，蠻夷，為什麼是你開口？」方助教臉色一變。

　　「對呀，你為什麼遲到二十分鐘？」

　　「為了納豆捲。」外文學弟輕眨眼。

　　納豆捲怎麼樣都無所謂。

　　方助教把小大一拉到身後，瞪著外文學弟。「朱學弟，既然我已經在了，博文就不需要你浪費時間，請回吧。」

　　「什麼浪費時間！跟我在一起很有趣耶！」小大一跳腳。

　　「的確不是浪費時間，正好我很有空。」外文學弟露齒而笑，方助教的眉頭幾乎可以夾死蒼蠅。

　　「既然如此......」方助教不甘情願地握緊小大一的手。「我就勉為其難的讓你一起散散步好了。」

　　「阿文，你想看什麼電影？」

　　「慢著！朱學弟，做人處事要懂得察言觀色，請不要擅自跟博文說話。」

　　「我想看《賣百科全書的女人》。」

　　「博文。」方助教將探出的頭輕輕推回身後。

　　「2點20有一場，要看嗎？」外文學弟看著方助教。

　　「好啊好啊！」小大一又探出頭。

　　「博文。」方助教再次推回那顆小腦袋。

　　「幹嘛啦？2點20分就不用等啦。」小大一握著方助教的手晃呀晃的。

　　「那是什麼電影？」

　　「那是......」小大一緊急閉嘴，摀著嘴巴搖頭。「嗚咿嗚唔嗚。」

　　「嗯？」

　　「就......」小大一期期艾艾的，抓起方助教的手玩他的手指。「一部法國電影。」

　　「什麼內容？」

　　「一個賣百科全書的女人。」小大一左看看、右看看，最後嘟起嘴。「反正就是一個賣百科全書的女人嘛！」

　　「然後？」

　　「然後......她去賣百科全書。」

　　「然後？」

　　「然後......她賣掉了百科全書。」

　　「接著？」

　　「接著，她就、她就賺到了薪水......」小大一用力喘口氣，鼓著臉頰瞪方助教。「反正就、反正就......反正就......」

　　「一個女推銷員外遇的故事。」外文學弟笑容可掬地代答。

　　方助教猛喘一口氣，往後顛簸了兩步。「你、你這是說、你這是說......博文！博文！你這狠心的小東西！你這殘忍的小惡魔！竟然要跟蠻夷一起去看那種、外遇！外遇！啊啊啊！」

　　「不是啦！學長，不是不是！我才沒有要跟俊男去看外遇！我們是去看......」小大一漲紅臉，嘴巴開開張張卻無聲。

　　「聽說床戲很露骨。」外文學弟依然體貼地代答。

　　「床？床？床？」方助教瞪大眼。

　　「學長！不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大聲叫床啦！」小大一氣急敗壞的大喊。

　　「床戲？」方助教從善如流。

　　「那不是重點啦！我是要看、我是要看......我是要看......」

　　「博文，我明白，是我的錯，石頭確實是硬了點。你打我！你罵我！你踐踏我！但不要，不要跟蠻夷瞞著我凌遲我。」

　　「蛤？」小大一拼命搖頭。

　　「學長，阿文只是我的鄰居。」

　　「住口！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方助教悲憤地瞪著苦笑的外文學弟，死死按住心口。「如果，如果你真的愛博文，就跟我在公平的狀況下競爭！我會讓你知道，我......」

　　「我只是去看百科全書啦！」小大一用力拉扯方助教，臉紅的跟番茄一樣。「學、學長，我我我我，我只是想看百科全書，我們去誠品吧！」

　　「原來是這樣。」方助教轉眼露出微笑，溫柔地撫摸小大一嫩嫩的臉頰。「我家裡有一整套，你可以來參觀，我會很開心的。」

　　「那、那......我們去吃個飯，然後就去學長家......」小大一害羞地低下頭。

　　「當然好，想吃什麼？」

　　「嗯......我想吃義大利麵耶。」

　　「昨天不是才吃過？阿文，你真的很喜歡義大利麵。」外文學弟調侃道。

　　「昨天？」於是，方助教的開關又被按下了。

　　「昨昨昨天、昨天......昨天......那是意外！」小大一死命搖頭。

　　「是啊，阿文又忘記帶鑰匙了，所以在我家吃飯。海鮮奶油義大利麵，這小子最喜歡吃這道菜了，還要配玉米濃湯。」

　　「朱俊男！你閉嘴啦！」

　　就看到，方助教像一片被風吹落的葉子，輕飄飄地、緩緩地跌坐在階梯上。一旁的人群已經退到不知道要往哪邊退了。

　　「......彼狡童兮，不與我言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與我食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學長、學長、學長......」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豈無他人？狅童之狅也且......子不我思，豈無他人......博文呀博文，我的心已經被你撕扯成粉末了呀......」

　　「學長，沒有沒有，我跟朱俊男一點也不熟，他只是剛好住我家隔壁而已，真的！」

　　「嗯。」外文學弟嘆為觀止地看著兩人互動，隨口附和。

　　「我每天都很想你喔，你看你看，我想到都記錯時間了對不對？」

　　「嗯。」外文學弟悶咳聲遮掩笑意。

　　「義大利麵也不怎麼樣啊！我喜歡、我喜歡......我其實喜歡的是奶油烤菜。」方助教哽咽了聲，小大一連忙搖頭。「其實其實，我、我我我、我最喜歡的是、是是是....」

　　「博文，謝謝你安慰我，但我不希望你感到勉強。只要你幸福，我願意離開我願意退讓，你放心，雖然我也許會消瘦，但事過境遷我永遠祝福你。」方助教淚眼閃閃地望著小大一。

　　「我最喜歡的是學長啊！」小大一雙眼一閉，用力抱住方助教大喊。

　　「能夠被你吃掉，我也很幸福的。」方助教緊緊回抱小大一。

　　「不過，」外文學弟看著這感人的一幕，明朗地笑道。「阿文要吃掉方學長，恐怕很有點技術性的困難吧！」

　　「朱學弟，請問你從何而來的依據？」方助教皮笑肉不笑的。

　　「畢竟，我們一起洗過幾次澡啊。」外文學弟的白牙在冬天的暖陽下，亮的令人睜不開眼。

　　「博文......」方助教顫抖。「祝你幸福......」

　　「朱俊男！你滾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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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純，真是個單純的孩子呀(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