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近習慣到像口的咖啡廳殺時間,從早上九點半開始,一直坐到晚上七點,從早餐到晚餐全部在咖啡廳打發。


  這是一間家庭式的咖啡廳,店主人是他大學時代的學弟妹,一對吵架時會用六法全書攻擊對方的夫妻。
  當年談戀愛的時候,身為學長他也出力不少,包括當學弟的假室友,好讓他能跟學妹兩個人同居、或者當學妹的烹飪老師,確定做出來的巧克力不會謀殺一個年輕有為的青年。
  不過他們會相逢卻是意外,畢竟他離開台灣十年了,中間雖然偶爾回來也只是探望家人。在美國總是忙到幾乎沒有爆肝,實在也沒有太多時間跟這些舊友連絡感情。
  原本他打算帶著好友回台灣探望妹妹順便遊玩,不過某「大型行李」持反對意見,甚至私下接了聖馬力諾的教堂修補工作,趁著他不備偷偷把人給拐走了,他媽的跟強盜一樣,連「再見」都沒機會說。
  心裡不只一次把對方的祖宗十八代通通問候一遍,他還是只能一個人從義大利回台灣。
  妹妹看起來很好,一對雙胞胎外甥也很可愛,五官跟妹妹小時候非常相似,抱在手裡的時候時間簡直像回到了三十三年前。
  那時候他兩歲,小心翼翼地抱著剛從醫院回來的妹妹,香香暖暖的,小小的嘴巴對他打哈欠,握成拳頭的小手在臉頰旁邊磨蹭,接著迷迷糊糊地露出一個微笑。
  為了妹妹,為了可愛的外甥,他也就強迫自己跟那隻肉食性兔子和平共處了三天。
  那就是極限了,再繼續待下去,難保他不會衝動又跟兔子打起來,拆掉半個客廳。
  離開前一天,妹妹抓著他一起坐在落地窗前,台灣的冬天幾乎不冷,太陽照在身上的溫度剛剛好,木頭地板也附著了一些暖洋洋的氣味。
  『大哥,尤迪特對我很好。』妹妹像小時後一樣縮在他身邊,清湯掛麵的長髮維持在肩膀略下,為什麼卻偏偏從那隻欺騙世人的兔子開始?
  『所以他才能娶你。』輕哼,揉了揉妹妹的髮,只能說出次見面的印象太差,他早就已經完全失去了探索尤迪特優點的興趣。
  反正妹妹喜歡就好,他還能說什麼?他很能為了所愛的人妥協,不管是妹妹還是好有,甚至是那條蛇。
  『為什麼嘆氣?』妹妹握著他的手,輕輕拍著手背,看似漫不經心的問。
  『我嘆氣了嗎?』這倒不是敷衍,他真的沒發現自己剛剛嘆了氣,只不過就是恰好想起了那條蛇罷了。
  『嗯,你嘆氣了。』
  『那一定是因為最近孤枕難眠,偏偏有人刻意在我面前親熱,所以我很無奈吧!』半真半假的聳聳肩,眼尾餘光剛好瞄到從客廳拉門外抱著兒子經過的肉食兔。
  從拉門外瞪了他一眼,大概因為手上抱著兒子,尤迪特嘴巴動了下卻什麼也沒說。
  『我希望那個人值得你等。』
  『我也希望,而且他得快點來。』他可是已經三十五了,那條蛇要是讓他等上個十年才來,天知道他還有沒有足夠的體力應付?他們可是相差了六歲。
  『你可以多鍛鍊身體,人不能服老。』妹妹的輕聲竊笑,讓他只能無奈以對。
  兄妹兩人靠在一起暫時不再說話,他撫摸著妹妹柔軟的臉頰,就算是兩個孩子的媽了,仍然像小女孩一樣透白而且粉嫩。
  『大哥,我希望你不要留在台灣。』半晌,妹妹淡淡地開口。
  『為什麼?』
  『因為你會不開心,會一直不開心。』妹妹將臉貼在他懷裡,悶悶的聲音聽不出來是不是帶了些鼻音。
  其實沒有這麼感傷……因為這是他的決定,非這樣做不可。『我很開心,只要沒有人打電話要我相親。』
  懷中的人噗嗤的聲笑出來。那天晚上他離開了妹妹家,在徒步二十分鐘可到的距離外,租了一間公寓。在美國打拼十年,別的沒有錢倒是有一些,也就暫時不急著找工作。
  沒有回老家是因為台灣的親戚簡直熱情得讓人厭煩,幹!三十五歲沒有結婚關他們屁事,真他媽這麼閒他很樂意幫忙介紹去關懷地球組織當義工,夠消磨了吧!靠!
  剛回到台灣的時候,他也確實是身心俱疲的懶得工作了。不是誰都能像他一樣,在短短的幾個月之內,從正常人生到介入黑手黨的繼承人爭奪,被搶來搶去之餘還要習慣子彈亂飛的狀況。
  他的公寓除了妹妹一家會拜訪以外,不會有其他訪客。瑟偶爾會用網路電話跟他聯絡,聽說那隻毛毛蟲已經在南義置產,在可以直接跳望到西西里島的某市鎮。
  他該拍手表示開心嗎?靠,他現在就跟個怨婦一樣,更別說他還是對那隻毛毛蟲沒好感。
  『你這是存心讓我眼紅嗎?』哼了聲抱怨,電話那頭瑟卻笑得很開心,還能說什麼?
  然後不知不覺,冬天變成了夏天,白天裡在家中要是不開冷氣他還真不知道怎麼平心靜氣的生活,但總是開著冷氣電費也不是開玩笑的。
  就是在這個時候,妹妹告訴他巷口那家新開張不久的咖啡廳。『提拉米蘇跟義大利麵都很美味,大哥一定會喜歡。』
  『我並不特別喜歡義大利菜。』抱著小外甥玩拋高高的遊戲,確定接穩了咯咯笑的一歲小鬼後,他才有點不自在的回答。
  『但是也不討厭吧?』妹妹拿起了他留在茶几上的義大利文入門課本,興味盎然地翻閱。
  他很尷尬,但手中的小鬼頭笑著大叫再來再來,他也就失去了辯白的時機了。
  真的沒想到這間咖啡廳竟然是學弟妹開的,的確甜點跟義大利麵都很不錯,他也樂得吹免費冷氣,還不用煩惱三餐,而且經常可以得到特別優待。
  坐在吧台前的固定位置,打工的小妹剛換好制服,有點害羞地將他點的提拉米蘇送上來,冰咖啡上的奶油非常大手筆,幾乎滿溢出來了。
  「帥大哥,你在看什麼書?」
  「我在學義大利文。」合上手中的書,他對才大學的小女生微笑,態度雖然親切,但仍劃分出了無法拉近的距離。
  「為什麼?我聽老闆說你以前在美國工作,義大利客人很多嗎?」小女生並不是毫無所覺,但仍然看得出她很努力要縮短距離。
  非常可愛,如果今天他是個異性戀,這時候哪有不出手的道理?不管活到幾歲,男人對女朋友的要求都是「二十歲的美人」呀!
  「不,我只遇過一個義大利客人。」修常優雅的手指不自覺撫摸著課本上的義大利地圖,順著西西里島的外緣描繪著。
  「很麻煩嗎?」
  「不只是麻煩,簡直就是災難。」忍不住嘖了聲,他從來沒有記得一任情人這麼久,從冬天到夏天,偶爾會在夢裡被那雙紅棕色、狡猾中藏著孩子氣任性的眼眸驚醒。
  他確實是有意識地在等待,卻沒想到會這麼懷念。義大利香菸的苦味、男人慣用的古龍水氣味、微捲黑髮的觸感……他一直覺得自己很平靜的在過日子。
  「這樣啊……」小女生點點頭,還想說什麼就被學弟給叫走了,她依依不捨地看了他一眼,紅著臉。「那個,帥大哥,等等我再幫你送餐過來,你今天要吃什麼套餐?」
  「青醬松子義大利麵套餐吧。」先前他在娑羅公寓替騰蛇做的青醬後來不知到怎麼了?莫名其妙,現在想起這種事情一點意義也沒有,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他媽的感性?
  「好!」小女生用力點點頭,這才開心的轉身離開。
  「你這感情騙子。」學妹要笑不笑得靠上前,在他水杯裡加滿水,順便也在他身邊的椅子坐下。
  「學妹,你這是毀謗,學長我看起來像是感情騙子嗎?」支著臉頰,他歪頭對學妹挑眼微笑。
  「去去去,你這個同性戀不要對我散發魅力,這太犯規了!」嫌棄的連連揮手,仗著交情好兩人向來口沒遮攔。
  「來來來,學妹,仔仔細細的跟學長解釋一下,我哪裡是感情子?」裝模作樣的要往學妹臉上吃豆腐,廚房方向立刻傳來大吼。
  「學長!立刻收回你的祿山之爪!俗話說朋友妻不可戲,就算是母老虎你也不能出手!」穿著廚師服的學弟衝了出來,打工小妹見怪不怪地端著客人點的套餐跟在後面。
  「死人!誰是母老虎?哪張嘴巴說的,啊?哪張?」母老虎從椅子上跳起來,快狠準地擰住學弟的臉頰,狠狠地往外拉。
  「親愛的,對不起,那只是誇飾法……唉唷哎唷……偶組訴想組組協攢……」高大的男人可憐兮兮地討饒,被捏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也不敢掙扎。
  現在是在上演哪一齣?白了這對夫妻一眼,媽的。
  眼前炒得火熱,應該是起火的人早就端著自己的點心移到一旁享用了。
  「歡迎光臨。」門鈴叮噹響了聲,打工小妹對眼前這對夫妻吵架已經沒有任何反應,毫不受影響的繼續自己的工作。
  「請問,我能坐吧檯的位置嗎?」那是個男人的聲音,輕柔悅耳像是吟詩一般的音調。
  「可以,請……」小妹似乎有點無措,他沒有回頭依然慢條斯理地啜飲著冰咖啡。
  身邊的椅子被拉開了,從戶外的豔陽下帶入的熱氣往他的方向吹來。「推薦什麼?」
  男人的聲音在正常的距離之外,他的耳朵去不自覺滾燙了起。從以前他就喜歡聽男人用這種語調說中文,美好得讓他從耳朵開始全身都搔癢起來。
  「青醬義大利麵。」他支著下顎,側頭看著男人被大鬍子遮去了一半的側臉,豐潤的唇還是那麼顯眼而且誘人。
  紅棕色的眸眨了眨,似乎有點驚訝,遲疑了兩三秒才轉過來與他對望。「青醬?」
  「你喜歡不是嗎?加上很多帕達諾乳酪。」他用義大利文,非常愉悅地看到男人瞪大了眼,難得在他面前又露出了訝異的神情。
  「那就來份青醬麵吧。」男人仍用中文回答他,語尾隱約有點淡淡的顫抖。「那時候我沒吃到你做的麵,真可惜。」
  「我也覺得很可惜。」他無所謂的聳聳肩,舀下了一小口提拉米蘇,貼到男人唇邊。「吃嗎?」
  「Tiramisu……」男人才張口,他就將提拉米蘇塞進去,壞心地一笑。
  「沒問題,我很樂意。」
  蜜金色的肌膚很快染上薄紅,大概混合著害羞跟不甘心吧!沒想到會被一口甜食給設計了。Tira mi su──帶我走。
  男人對他一挑眉:「你這麼肯定嗎?」
  「你不是來了嗎?」他也對男人挑眉,鏡片後的黑眸開心地笑彎了。「還是,其實你想跟我說什麼?」
  「也許我是來拒絕你。」
  「怎麼拒絕?把我帶走?」
  男人露出苦笑,搔了搔臉上的大鬍子。「ti voglio bene……你搶走了我嚇你的樂趣。」
  「那也不一定。」哈哈一笑,他猛地抱住男人,狠狠地在粗壯的頸側一咬。「幹!你他媽的太慢了!」
  「我很抱歉……非常抱歉……」從冬天到夏天,騰蛇緊緊抱住懷裡的人,就算被咬也只能無奈的一笑帶過。
  他很想念,非常想念。
  就算是現在,他依然不懂帥昭民在醫院屋頂上所說的那些話。信任到底是什麼,他愛了這樣還不夠嗎?
  「但我只能承諾我愛你,只有這點……你要求的信任我不一定做得到,這是我的極限,再多的我不能承諾。」
  「你這個笨蛋……」帥昭民愣了兩秒開始大笑,抖得幾乎沒辦法撐住自己的身體。「你這個小鬼,笨小鬼……這樣就夠了,我要的就只有這樣而已。」
  「昭民,我真不懂你……」
  「這是理所當然的,你要是弄懂我,早八百年前你就利用完甩了我吧?小鬼,我比你多活六年不是白活的。」又啃了騰蛇的脖子一口,帥昭民才從他肩膀上抬起頭。「你想住哪裡?義大利還是台北?」
  「就這樣?」騰蛇輕咋了下舌,對自己被牽著鼻子走的情況非常不以為然。
  「當然,我們分開了半年,你不認為差不多到談這種事情的時候了嗎?」手指撫摸過騰蛇的眼尾,接著滑到臉頰上,搔搔略為粗硬的鬍子。
  「不介意?」紅棕色的眸舒服的輕瞇起,但帥昭民卻沒露看眸底淡淡的不安。
  「Tira mi su,你這個疑神疑鬼的小鬼。」
  「Si,IL MIO A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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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句是:遵命,我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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