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皇甫心若知道自己看失了甚麼,會露出怎麼樣的神情?

  「啟稟二皇子,萬歲爺去獵場了。」

  「是嗎……」后麒海淡淡的應了聲,讓綠鷗上前替他更衣。

  他很期待同母親過節,但……微捲的黑髮披散,上頭還沾著未乾的露氣,皇甫留到今晨才離去,除了吹笛以外,兩人沒有再交談甚麼。

  「二皇子,今年不替德妃準備賀禮嗎?」端午過後一個月,是麒海母妃的生辰,他向來都會準備好賀禮,但今年卻像是忘了這件事,甚麼也沒做。

  「嗯。」應了聲,麒海側過身讓綠鷗束髮,溫潤的黑眸遠遠的,不知道望向了何方。

  「皇甫將軍也出宮了。」

  「是嗎。」終究,皇甫沒有聽出他的暗示啊!

  「二皇兄,日安。」

  「昊日……」眉心微鎖,他起身有點急躁的走近門邊的昊日,得到一絲微笑。

  「二哥,一起走嗎?」飛揚的眼角,隱約帶著薄紅,麒海點點頭,沒問為什麼。昊日的母妃所住的宮閣,離他母親的宮閣有段很長的距離,不知道昊日想怎麼走?

  「昊日想送二哥一程。」看穿他的想法,昊日笑笑,退開了一步讓他好出門。

  「好。」伸手摸摸弟弟的頭,昊日會知道也是理所當然的,連他都知道了……

  屏退綠鷗,兩兄弟並肩而行,但不若以往昊日會對著他說些打探來的秘聞,或關於皇甫的事情,小臉上帶著一點黯淡,斂眉垂眼。

  他原本就不擅說話,這種情況下更不知道該同弟弟說些甚麼才是。

  「父皇去獵場了,二哥覺得今晚晚膳上會加菜嗎?」半晌,昊日笑嘻嘻的開口了。

  「也許。」他其實是鬆了口氣,側眼看望著昊日神似父皇又帶著母妃纖細五官的容顏,眸中的光采較之平日是稍嫌微弱。

  「二皇兄,我喜歡端午。」查覺了麒海的目光,昊日轉頭與他對望,笑容可掬。

  「今晚一起去探望十一?」心情隨著接近母親的宮閣,顯得越來越煩亂,但還是放心不下那個弟弟。

  聽說他又病了,已經躺在床上好幾天,前些日子他總得忙到過子時,一直沒時間去探望,只能從太醫那兒聽見一些消息,讓他非常擔心。

  「好,我也擔心十一,這幾天瞧他比十二看起來還瘦小。」

  「嗯……」麒海停下腳步,看著昊日:「晚些見。」

  「好,二皇兄……」昊日張著嘴遲疑了會兒,笑了笑:「好好過節。」

  點點頭,他轉入了母親的宮閣前院裡。耳中聽見昊日慢騰騰遠去的足音,嘆了口氣。

  「麒海。」一定神,瞧見的就是母親婉約清雅的容顏,對他揚著淺淺的笑,讓他也不得不跟著動了下唇。

  院中,臨著蓮花池的亭子裡,已經準備好過節的東西,粽子、雄黃酒、五毒糕……雖然尚未用過早膳,莫名的他覺得胃有些抽痛。

  「母親。」端端正正的行禮,他今天無論如何不能讓母親察覺他的不對勁。

  「御膳房弄了你愛吃的東西,來吧!」母親還是一般的溫婉微笑,上前握住他的手,帶著冰涼,他反手回握。

  「母親,您受寒了嗎?」只有在面對母親,他會顯得多話,特別是今日。

  「不……不是。」對著他淺笑,德妃拉著兒子走入涼亭,一旁的宮女全被屏退了。

  看著只剩母子二人的小小涼亭,麒海溫潤的黑眸若有所思,望著母親那雙妝點得宜,流轉著珍珠般光暈的眼眸,不自覺咬了咬唇。

  「不讓宮女……」

  「不,偶爾也想同你單獨聊聊。」柔婉的輕語是不容人反抗的堅持,麒海只能嘆口氣,點點頭。

  「母親近來好嗎?」手還被握著,自從被帶離母親身邊,他幾乎沒這樣與母親手握著手,倒是經常這樣牽著弟弟們小小的手。

  「很好,你呢?聽說,夜裡常能聽見你的琴音,彈得很好。」德妃看著一桌菜餚,還冒著絲絲熱氣,握著兒子的手動了下,卻沒有移開。

  「是,交了個樂友。」一想到皇甫,麒海就不禁又嘆口氣。

  那雙眼總是瞧得那麼遠,到底遠方有甚麼?還是,因為不敢瞧向身邊?

  「皇甫將軍?」德妃細聲笑了,總算鬆開手,夾了一塊糕進麒海的碗裡。「那個皇甫將軍,值得交往嗎?」

  持筷的手頓了下,他也許點頭了,也許沒動,很快夾起糕放入嘴裡嚼。

  淡淡的甜不膩口,可惜有點黏牙不夠鬆軟,所以他拒絕了第二塊糕,啜口茶。

  雖說是母子兩人能好好聊聊的時候,但……麒海不禁苦笑,他的寡言似乎是承襲自母親,一時間除了咀嚼時細微的聲響,誰也沒有開口。

  他希望自己能找些話來說,但怎麼想卻都徒勞無功……因為他的寡言,向來是他人先開口,他才順著話搭,難得一次主動搭話還是十一歲那年,問著皇甫心若的。

  不由得抬頭,望著那重重宮牆,不知到皇甫心若這會兒到那兒了?是不是回宮了?亦或者依然盡忠職守的護著父皇?

  「麒海,不和你胃口嗎?」發覺他停下筷子,德妃顯得擔憂。

  「不……不是……」莫名一陣羞赧,麒海連忙垂下臉,塞了一口粽子。

  「是嗎?」德妃伸手像是想摸摸兒子的髮,最後卻停下了,只是拍拍他瞧起來寬厚實際上還有著少年單薄的肩。

  「母親,進宮不悔嗎?」看著母親溫婉的笑顏,他終於還是問出口了……這個問題他想了很久很久,卻沒有答案。

  沒料到他的問題,德妃愣了下,微笑僵在唇邊,好一會兒才轉開臉:「麒海,沒有甚麼好悔不悔……快正午了,喝點雄黃酒吧!」

  「是。」抓過酒瓶,斟滿了兩杯酒,他才又瞧見母親的臉……甚麼也沒有,輕輕淺淺的微笑著。

  「聖旨到──」一口酒來不及喝,麒海手一震,全翻倒了。

  德妃到是不動聲色,一口喝乾了酒,拿出手絹遞給兒子。

  「母親……」顧不得接過手絹,他一把握住母親纖細的手腕,似乎連青筋跳動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接聖旨吧!」輕輕,甩開了他的手,德妃起身理理衣襬,走下了亭子。

  麒海幾乎站不起身,帶著茫然瞧著母親挺直的背影,正午的日光亮得他眼前除了白影之外,甚麼也瞧不見了。

  宣旨的公公已經跨入院中,麒海撐著桌子顫巍巍得站起身,連自己怎麼走出庭子跪下接旨的記憶都沒有。

  他原本就知道這件事了不是?他沒說,甚麼也沒說,他知道這是不得不的,所以他沒有怪父皇,也沒向任何兄弟提起。

  是……這是不得已的!吸口氣,腦子很快鎮定下來,母親已經接過聖旨,站起了身瞧他。

  公公身旁的小太監端著托盤,上頭是一杯酒、一段白綾跟一把匕首。

  「母親。」他只喚了聲,伸手接過遞向他的聖旨,默然無語。

  「這天一定會到。」德妃淺笑,看著那三樣東西,美麗的黑眸中依然流轉的醉人的光采。

  「是。」他點頭,退開一步,好讓母親便於選擇。

  「你知道了?」德妃沒有瞧著兒子,纖細的手指毫不遲疑端起了那杯酒。

  「是。」看著那杯酒,他想到適才的雄黃酒灑了,來不及喝呢!「母親,同麒海喝一杯?」

  德妃頓了下,隨即笑開:「好。」

  他招來宮女,替他斟了一杯酒上來,對母親揚了揚:「願天朝國運昌隆!」

  「國運昌隆!」一旁的宮女太監跟著一起高喊,麒海仰頭一口喝乾手中的酒,熱辣辣的,燒得他一陣燥熱。

  德妃也喝乾了酒,將杯子放回托盤裡,看著兒子:「麒海,好好記著,已經做了的事情就別後悔,再怎麼不得已,也能找出小小的快樂。」

  「母親……」他輕輕蹙眉,看著母親的身影不穩了起來,卻沒有伸手去接。

  一旁的宮女淚漣漣的扶住德妃搖搖欲墜的身子,血絲從端麗的唇角淌出,映得雪肌更是慘白得嚇人。

  他默默望著母親咳出了一口血,退開了一步,沒讓血漬飛濺到他的衣袍上。

  對他露出一抹微笑,點點頭,德妃抽搐了下,閉上眼……


※  ※  ※


  終究,沒有去瞧十一……聽說老六去了,還陪著十一說了好長時間的話。

  苦笑,麒海拆散髮,坐在琴前卻靜不下心來彈琴。

  父皇近黃昏才回來,皇甫也回來了,應該已得到消息了吧!和妃娘娘有著剛烈的性子,聽說是用匕首在頸上畫了三刀,深可見骨,收殮的時候費了一番功夫才將頸子縫好。

  皇甫會去見和妃娘娘這最後一面嗎?

  手撫著琴,沒能撥弦,一旁薰香的氣味甜得有些膩人。他輕扯眉心,動手熄掉了薰香。

  「為什麼不彈?」柔柔的,像春風似的聲音讓麒海準備起身的身子繃住了。

  「皇、皇甫?」一道修長的人影從涼亭上翩然而下,在月光中飄飄若仙,像是籠罩著流水一般的光暈,背對著他。

  「麒海,你昨日就是想同我說這件事嗎?」

  「嗯。」坐回琴前,他不打算去瞧皇甫現在是甚麼神情,他也不想讓皇甫瞧他到他在的神采。

  「麒海,彈琴好嗎?」細柔的聲音帶著嘆息,隨著皇甫一呼一吸,身上散落的光暈也跟著流動。

  「不。」指頭是放在了弦上,卻無法彈。

  「為什麼不彈?」皇甫轉過頭,俊美的臉依然帶著溫柔的神采,像是瞧著他,又像是望著很遠……不!是確確實實得瞧著他。

  眉心微鎖,麒海嘆口氣:「不去瞧和妃娘娘?」

  「不,你問過了。」面對他,皇甫苦笑。「這會兒去又能見到甚麼?師姐已經不在了。」

  「皇甫,瞧近些。」麒海站起身,走出了涼亭,在皇甫五步之遙的地方停下,看著那雙眼眸,嘆息。

  「我不會再往遠處望了,麒海。」遠望的眼,瞧露了多少東西?他不願意去想像。

  望著他,麒海勾動了唇:「不怪我?」

  「怪甚麼?」皇甫訝異的眨眨眼,麒海微黑的臉上,帶著一種奇怪的蒼白,他有些擔心,走近了一步。

  但麒海退開了,深邃的眼眸裡不再流轉著那美麗的光彩,冷冷的像顆黑色的石頭。

  「上個月已知曉。」豐潤的唇微微扭曲,眼眸沒有望著皇甫。

  「是嗎?」皇甫輕嘆,又走近一步,但麒海還是退走了。

  「沒有說……」雖然是比他高朓的身子卻顯得瘦,在月影下像是發顫了。

  皇甫一箭步上前不讓麒海再躲,一把扯住他的手臂,柔語道:「麒海,這是不得已的,我不怪你,你也別怪自個兒。」

  「我躲開母親的血。」深邃的眸看起來像是專注,但皇甫瞧得出麒海根本沒有看著他,而是一個很遠,他不知道的地方。

  「麒海,這是不得已的,別再想了!」難得,皇甫硬起的聲,麒海的模樣讓他非常心驚。

  一直以來,麒海都不像個孩子,沉靜自若、寡言但是透徹,就算只是坐在一起瞧日落不說一句話,他也覺得平穩開心。

  但畢竟,麒海今年才十五,不是個孩子卻也還沒長大啊!

  「不得已……」像是笑了,還顯得單薄的寬肩一聳一聳,皇甫一伸手將麒海攬入懷中,藏住他的臉。

  靜夜裡,沒有琴音沒有笛曲,甚麼聲音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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