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過來的時候,瑟發現自己是縮在結實厚暖的胸口。男人平穩的呼吸,輕微地震動著他的耳際。

  臉頰微微滾燙起來,他當然不會忘記自己是為什麼昏睡過去。

  身體已經被清理過,穿上了輕便的衣物,有點稍大的棉衣外罩著長袖寬鬆的毛質襯衫,並不是饕餮替他買的衣物,從觸感來看,已經是穿過一段時間的舊衣了。有一點淡淡的青草味跟火灼燒過似的味道。

  是誰的衣物,幾乎不用猜測也知道。他真的從頭到腳,都被饕餮給包裹住了。

  緊張跟害羞還是有的,瑟不能理解為什麼饕餮能這麼執著、坦率又熱情的對他傾瀉愛情,他們根本不熟。他只知道饕餮喜歡的食物討厭的食物,勉強算清楚饕餮的一些小習慣,比如吃東西絕不說話、約定好的事情不允許破壞。

  跟外表不一樣,饕餮沒有看起來那樣空洞得近乎遲鈍,實際上無論是動作或思索都非常迅速,給人沉重的壓迫感。

  小小嘆口氣,因為被抱得很緊,加上長髮披散著,瑟除了男人起伏的胸口外,什麼也看不到。

  饕餮的呼吸很輕但很深很緩,他並不討厭這樣聽著胸口震動的聲音。

  但或許是他動了,男人也跟著動了動,摟在他腰上的手安撫似地貼著背脊的凹陷撫摸,最後停在腰後輕揉了揉。

  「醒了嗎?」饕餮的聲音稍稍有些啞,也許是剛睡醒的關係。這麼說來,他真得昏睡了一段不短的時間了。

  跟饕餮在一起的日子,瑟還沒看過他睡著的樣子,似乎總是精力充沛地在玻璃工坊裡工作,或者在餐桌上風捲殘雲。

  「嗯。」髮絲被有力的手指輕梳著,瑟覺得自己又熱了起來。

  饕餮這個男人,他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饕餮先生也餓了吧?我似乎睡了很久。」

  「啊,這倒不會,睡前我墊過胃,維托雖然不擅廚藝只會跟我搶東西吃,莫瑞的手藝倒是還不錯,慶忌是個美食家。」提到維托,饕餮似乎有點不愉快,像是想起過去被搶走的或者討價還價去的食物,滿滿的不甘心。

  「他還好嗎?」忍不住輕笑,這對主僕只要牽扯到食物,總是翻臉不認人。他知道饕餮也擔心維托,但為什麼突然說要離開美國了?「不等維托回來嗎?」

  饕餮沉默了,抱著他坐起身,寬厚的手掌仔細地整理著瑟一頭又長又濃密的髮。

  「饕餮先生?」房裡只有微弱的燈光,瑟看不清楚男人的表情,就算看清楚可能幫助也不大,饕餮總是面無表情。

  灰色的眼眸被狂野散亂的紅髮遮去大半,很像一頭剛睡醒的雄獅,微微晃著腦袋。

  「嗯。」饕餮點點頭,確定將瑟的頭髮梳順了,便靈巧地替他紮起辮子。「維托不會回來了,他為了費奇出賣了我。」

  「怎麼會!」訝異地輕呼,瑟不自覺搖頭。「不可能的!他那麼尊敬你,提到你的時候,就像是說到最美的世界一樣,他怎麼會背叛你!」

  維托的笑容還有對饕餮不時露出的調侃微笑,瑟一直都看得出來,饕餮雖然不喜歡這樣,但對維托來說饕餮是他的世界,絕無僅有的存在。只要抽走一點支架,就會崩毀,所以為托一直很小心翼翼的在維持他的小世界。

  「人類會本能的尋找光明的地方。」饕餮淡淡的回答,似乎對維托的事情並不訝異或沉痛。「對他來說,費奇是光明,就像乾果仁蛋糕裡的乾果仁,而我只是麵粉。」

  愣了下,瑟一時轉不過來,困惑地對饕餮眨了幾下眼,眼皮接著被親吻了。

  「也許我的比喻不太好懂,對蛋糕來說,麵粉跟蛋當然是很重要,總要有蛋糕的樣子出來。但是,光只有單純的底座,並不是美味的蛋糕,還得要有裝飾跟主題。」饕餮在他眼上落下一個一個親吻,摟著他的手微微收緊。「我只是蛋糕底座,不是裝飾品。」

  「饕餮先生,你想吃什麼樣的甜點?」雖然懂了,雖然有點不合宜,瑟還是輕輕笑了。這種比喻的確像饕餮的風格,同時也說明了男人現在的慾望。

  這些日子因為不方便,他都只能做相同簡單的小餅乾當甜點,饕餮應該已經忍耐到極限了吧!

  「巧克力蛋糕,厚實的純巧克力蛋糕,還有香橙布丁。」男人舔了舔唇,舌尖從他眼尾滑了過去,有點癢所以瑟縮起肩膀。

  可能誤會他冷了,饕餮抓起被子緊緊裹住他。「不用太勉強,你可以口頭告訴莫瑞怎麼做,至少他做的食物還算美味。」

  那是一種不得不的妥協,很像是饕餮提到美國甜點時會有的興致缺缺。

  「我只擔心設備不足,這裡沒有工坊那邊齊全,也許成品會讓你失望。」小屋因為不寬敞,廚房也只有基本的瓦斯爐,這也令瑟最近對每一餐傷透腦筋。

  總不能老讓饕餮生啃菜葉,雖然男人毫不在意,總是那樣津津有味地咀嚼著,瑟心裡一直很過意不去。

  「等等要回工坊一趟。」饕餮粗糙厚暖的手輕撫著瑟的臉頰,隔著一點距離就算在昏暗中,也能確實的感受倒視線有多專注。「我必須盡快趕回義大利,騰蛇回去了,朱雀慶忌也回去了,我想彼得應該早已經帶著迷穀回去,有些事情該發生的時候總得要發生。」

  「為何要回去工坊?」瑟微微蹙眉,他不習慣太直接的質疑別人的決定,但對他說這個決定很奇怪。

  這時候應該要直接去機場才對,為什麼要先回工坊?

  「我有東西必須去拿。」饕餮平淡但不容反駁地這麼說,瑟只能啃著自己的唇,不太樂意地應了聲。

  饕餮似乎有些抱歉,安撫地在他額上用唇輕觸了幾下,才扭開床邊的檯燈。燈旁的電子鐘顯示的時間是深夜兩點,瑟又一次驚訝自己竟然睡了那麼久。

  「現在要回去嗎?」饕餮還是摟著他,對於自己已經完全習慣這樣的親暱,總還是有些不好意思,每每意識到時都不自覺臉紅。

  「嗯。」饕餮點點頭,不太甘心地鬆開手,俐落地翻身下床。「莫瑞應該已經先將行李跟機票整理好了,我們回去一下立刻就前往機場。」

  「饕餮先生,我方便問莫瑞是誰嗎?」裹著棉被也想跟著下床,男人已經先一步帶著厚大衣跟鞋襪回來,在他身前跪下。

  尷尬得不知道該不該把腳伸過去,男人看來打算替他穿鞋襪,這太過了一些......

  不等瑟開口拒絕,饕餮很乾脆地握起他的腳放在自己膝蓋上,套上襪子穿上鞋子綁好鞋帶的動作,一氣呵成。

  「莫瑞是慶忌的狗。」饕餮平淡地回道,想了想又補充。「他替維托帶口信來,也許他想替維托完成任務。」

  「什麼任務?」眼看饕餮又要替自己穿外衣,瑟連忙搖頭拒絕,滿臉通紅地拿過衣服,聲音都有些微顫。

  沉默了幾秒,饕餮才低聲回道:「為了我而死。」

  「是嗎......」喉中一陣乾澀,瑟明白自己不能說什麼,這對主僕很多事情,不是他能干涉得了的。

  走出了房間,客廳裡穿著整齊灰色西裝的莫瑞立刻從沙發上站起來,對瑟溫和地一笑。「穆罕默德先生,初次見面,很抱歉是在這種狀況之下。」

  很美的一雙眼眸,但也很悲傷。這大概是瑟對莫瑞的第一眼印象,他淺笑著搖搖頭,沒有說什麼。

  車子已經在外頭發動了,莫瑞看了饕餮一眼恭敬地彎身,先行上車。摟著瑟站在一定的距離外約莫五分鐘,饕餮才帶著瑟走近車子拉開門。

  「饕餮先生,您似乎並不信任我。」車子起動後,莫瑞異色的眼眸從後視鏡望著饕餮,無奈地苦笑。

  「我不信任的是慶忌。」

  對於饕餮冷淡的回答,莫瑞只能搔搔頭嘆氣了。

  回到玻璃工坊大約是四小時車程,莫瑞開車的技術很好,沿路上車行平穩舒適,瑟很多次想開口問莫瑞關於維托的事情,但緊摟著自己的有力手臂,以及背後滾燙的溫度,都讓他什麼也問不出口。

  到達工坊後,饕餮拍拍他的臉頰,隱約地勾起微笑。「等我,不要隨便下車。」

  瑟還是不太樂意,但溫順的性格讓他沒有跟饕餮爭辯,只是僵硬地點點頭,看著男人對他一笑,轉深隱沒在黑暗裡,像一頭獵豹那樣敏捷輕巧。

  饕餮並沒有開燈,瑟不安地貼在窗口,瞇著眼卻什麼也瞧不見。

  「請不用擔心,饕餮少爺受過訓練,在黑暗中還是有相當的視力。」莫瑞溫和沉穩的聲音很能安撫人,瑟不自覺點點頭,黑眸依然盯著饕餮離開的方向不放。

  突然,一聲巨響,在清晨六點的寧靜中,異常的響亮。瑟渾身一僵,想也不想就拉開車門跳下去。

  那個聲音他很熟悉,非常非常熟悉!

  心臟劇烈的在胸口跳動的幾乎快從口中撞出來,冬天的清晨連一絲晨光都還沒有出現,黑暗無邊無際地壓過來,讓瑟幾乎喘不過氣來。

  莫瑞也跟著下車,迅速地跑到他身邊,拉住瑟往前衝的身體。「穆罕默德先生!請不要衝動,饕餮少爺不會有事的!」

  「那是槍聲!」瑟抖得幾乎沒辦法順利說話,大腦嗡嗡作響迴盪著幾秒前才聽到的聲響。

  「穆罕默德先生,請不要......」莫瑞來不及說更多話,就被瑟扣住手腕拽倒,狼狽地悶哼。

  他以為自己的動作很快,其實並沒有。每動一下都是顫抖,踉踉蹌蹌地往前走。

  男人高大的身軀浮現在他眼前時,瑟聽見自己哭出來的低泣,朝男人撲了過去,被緊緊摟住。

  「抱歉,讓你受驚了......」饕餮的呼吸有點沉重,雖然神情如常,但額頭上卻佈滿汗水。瑟沒有遲鈍道對這種狀況視而不見,也無法忽視男人摟著他的臂膀,並不若平時的有力。

  「饕餮?」連忙環住男人的身軀,當手擦過精壯的腰際時,觸碰到一股黏稠的濕熱。

  「沒事的,當做沒看見,都忘了,你會沒事的。」饕餮將額頭貼上他的,低語是從未有過得輕柔安撫,這麼近的距離,瑟瞪大眼看到了饕餮的臉帶著慘白。

  「你中槍了......」緊咬著唇,瑟拖著饕餮軟倒的身軀往車子走,但男人並不配合,反而掙扎地推了推他。「我們去醫院,你中槍了。」

  瑟努力輕揉地哄著,饕餮卻只是搖搖頭,用微涼的手摸摸他的臉頰。「當做沒看見,都忘了。」

  沉重急促的氣息,讓瑟有種自己的心跳也跟著僵直的錯覺。他搖頭,硬要拖著男人,但就算重傷饕餮還是輕易地推開了他。

  莫瑞靠過來,硬架走瑟。「穆罕默德先生,請您離開,這是布列尼家族的家務事。」

  隨著輕巧的腳步聲,饕餮回來的方向,慢慢出現另個人影,那個身形瑟非常熟悉,熟悉到他全身冰冷,動彈不得......勉強靠著車燈的光,他模糊地認出那張臉。

  「維托......」他嘶啞地呻吟,被呼喚的青年只是舉起槍對著地上的饕餮,滿臉痛苦地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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