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托的動作稍嫌不順,總是輕快有活力的腳步拖在地上,每走一步瘦長的身軀都略微搖晃,顯得非常吃力。

  手上雖然拿著槍,但就算是這麼微弱的車燈,這麼讓人不敢置信的狀況下,瑟還是發現了維托的手微微發顫,像是拿不動似的。

  「莫瑞......」咬著唇,維托的聲音發著抖,瑟習慣的那種愉悅快樂的語調,完全消失了。「莫瑞,這是怎麼回事......」

  槍口還是對著饕餮,瑟幾乎忘記呼吸,直到因為缺氧腦中嗡嗡作響,才用力喘了幾口氣,在莫瑞的束縛間抖得牙齒都撞擊在一起。

  這不是真的,這不可能是真的!維托怎麼會對饕餮動手?誰會親手毀掉自己世界裡重要的支架!就算為了乾果仁,也得要有蛋糕底座呀!

  莫瑞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著維托痛苦流淚的臉,還有手中顫抖得快要握不住的槍。僵持沉默了數秒,瑟聽見了他深吸口氣:「開槍,這是換回你視力的條件,替主人殺人,替主人死,開槍。」

  「這是怎唔......」瑟聽出不對勁,但才開口就被莫瑞一把摀住嘴,幾乎不發脾氣的他,難得感到極度不愉快。

  想掙扎卻被扣的死緊,這時候瑟非常希望自己有帥昭民一半的行動力,而不是還在思考該不該動手的問題。

  「瑟......瑟先生?」維托顫抖得更明顯,臉色一片慘白,臉上的神情既痛苦又迷惘,持槍著手緩緩放下了些,又遲疑地舉起來。「不可能......主人應該和瑟先生離開美國了才對,不是嗎?」

  最後那句應該是對著莫瑞問的,然而維托並沒有把視線轉向莫瑞。

  就算從黑暗裡接觸到了車燈的光亮,維托的眼眸卻一次也沒眨,專注但無神地看著某個點,淚水順著臉頰慢慢往下滑,聚集在下巴後滴落。

  「維托,你希望我回答什麼?」莫瑞咬牙,苦笑著反問,瑟感到他的身體有些緊繃,更加惡狠狠地箝制著他,讓他痛的皺起眉頭。

  「主人......主人......」維托手上的槍掉落在地上,人也跟著像斷線的人偶猛地頹倒在地。「啊啊啊啊啊──」

  痛苦的嘶吼在寧靜的清晨異常的驚心動魄,似乎要把內臟都吐出來那樣用力的吼叫。趴在地上,維托像野獸一樣爬行,摸索著找尋饕餮的位置。

  「維托!那不是饕餮少爺!」莫瑞似乎承受不了的怒吼,用力把瑟推開,打算上前阻止維托。

  「不可能!不可能!主人!主人!」維托的手指卻早一步碰到了倒在地上的饕餮的手,緊緊握住的動作像痙攣似的。「主人......主人......」

  「嗯。」饕餮淡淡地應了聲,回握住他的手指。「嗯。」

  「主人,對不起......真的很抱歉,我是條沒用的狗,真的很抱歉......」莫瑞的手搭上維托的肩,但被狠狠甩開,維托完全不理會他,只是用無神的雙眼試圖看著饕餮。「主人......主人......」

  「嗯。」饕餮還是不清不重的回了聲,呼吸有些沉重,臉色比之前更加慘白。「這是因為我吃光了你的巧克力戚楓蛋糕嗎?」

  維托愣了愣,哭著但努力彎出微笑。「原來那塊蛋糕是主人吃掉的,您那時還說是迷穀小姐的錯。」

  「其實大部分是她吃的。」饕餮舔了舔唇,仰頭看著開始泛白的天空。「大概是七比三這種分法,羅莎琳的蛋糕太美味了。」

  語尾,饕餮的氣息並不順暢,有力沉穩的聲音也顯得飄忽,維托緊張地順著手指往上很快撐住饕餮的身軀。

  「維托,你不要眼睛了嗎?」莫瑞躲閃著饕餮灰色的眼眸,臉色難看地握住維托的肩,用力搖著。「維托,不要為了主人連自己的命都不重視!」

  似乎被提醒了什麼,維托撐著饕餮的身軀一震,原本就軟弱無力的手滑了開,饕餮就這樣摔在他胸口,悶哼了聲。

  「你已經背叛過饕餮少爺了,為了費奇。」莫瑞的唇彎起苦澀的笑,一把將維托試圖再去撐起饕餮的手緊緊扣住。「我盡量不要傷害你,維托,我試過了,所以不要再....」

  沒能把話說完,莫瑞悶哼一聲,整個人向前撲倒。饕餮微微蹙起眉,奮力抬頭看到了瑟修長的身影,冷漠地站在莫瑞背後,手上握著維托拋下的槍,牙齒狠狠咬著嘴唇。

  「瑟......」看來在大家都沒留心的時候,瑟撿起了槍,用槍托打暈了莫瑞。

  「我們去醫院,你也好維托也好,先去醫院。」瑟遠遠的把槍拋開,藉機壓制自己克制不住的顫抖,他沒有這樣攻擊過人甚至是偷襲,心裡有種很不舒服的厭惡感。

  但沒辦法,他說服自己。為了饕餮跟維托,這是沒辦法的......他已經從他的世界跨進這個世界,有饕餮有維托還有各種爭執跟死亡。

  莫名的,他鬆了口氣。

  「瑟......」饕餮不滿地扭起眉心,瑟只是靠過去與維托一起撐起他的身體。

  「饕餮,我們是情人嗎?」這個問題,他一直不知道怎麼回答饕餮,也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這樣反問回去。

  饕餮腰上的濕痕似乎沒有擴大的跡象,血還是緩緩地流著,但看樣子饕餮那時候是躲開了要害。

  「我是你的情人。」這個回答很溫柔但也很狡猾,饕餮總是這樣逼著他但又留著喘息的空間,反倒讓他更不知所措。

  「先去醫院,剩下的事情交給我處理好嗎?」瑟想,自己該主動弄清楚布列尼家族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不是為了帥昭民,而是為了自己。

  「嗯......」饕餮沒有拒絕,雖然受傷依然盡量不把自己的重量壓太多在瑟身上。「維托,這一槍值三十個乾果仁蛋糕吧。」

  「主人,在得救之前,是不是先放下食慾?」

  「放心,我會活著把三十個蛋糕吃完。」這該說執念還是幽默?當被放進車子後,饕餮很快就失去了意識。

  看維托仍站在車門外遲疑,瑟難得粗魯的把人塞進車子裡,一路踩著油門飛車前往醫院。


※※


  夏天的義大利海邊,很適合做日光浴。在離布列尼主宅不太遠的距離,海岸邊的某幢別墅,面向海的二樓陽台刻意弄得寬敞。

  一身白色洋裝的少婦哼著歌,細瘦的手臂輕輕鬆鬆扛來了三張沙灘椅,接著是附遮陽傘的野餐圓桌。

  將桌椅都擺放好,她滿意地插著腰點點頭,腳步輕盈地回到屋內,偷摸摸走近左側的書房,連開門關門都無聲無息。

  鋪著短毛地毯的地板上有點雜亂,呈現圓形的書房是樓中樓設計,書架是塞滿的,地上也東一堆西一堆到處是書,還有一些小孩子的玩具跟少婦不太喜歡看到的「大人的玩具」。她偷偷用腳趾踩了踩冷硬、沉重、冷漠的金屬物品。

  「安娜貝兒。」背對著門坐在地上的男人沒有轉頭,語氣寵溺又無奈。

  「嗯?」少婦笑嘻嘻的,既然被發現了,她也就大大方方往男人背上撲。「親愛的查理斯先生,已經下午三點了,陽光正舒服哪!」

  「是是是,親愛的安娜貝兒小姐,我並沒有忘記約定。」男人擺出無奈的模樣,回頭親吻了妻子粉嫩的臉頰,架著黑框眼鏡而顯得斯文的臉,溫柔的會讓人害羞。

  「你想吃乾果仁蛋糕還是焦糖蘋果派?」少婦笑嘻嘻地嘟起嘴唇,暗示丈夫吻錯了地方。

  男人從善如流在妻子柔軟的唇上輕吻。「我以為會有巧克力蛋糕這個選項,饕餮不是最喜歡巧克力了?」

  「我怕他吃太多呀!那個小王子最近被舔得都習慣了,小孩子真有趣。」少婦竊笑著,手環住丈夫的腰催促著他站起身。「走走,我們去叫兩個小孩子起床,一起曬太陽。」

  「媽咪。」男人剛站起身,小孩子軟嫩的聲音已經從門邊傳來了,夫妻兩人回頭一看,兒子正抓著小被子,睡眼惺忪地揉著眼睛,可愛的小臉泛著剛睡醒的薄紅。

  「寶貝,你的小客人呢?」少婦一見到兒子就拋棄老公,笑嘻嘻地跳到兒子面前,歪著頭捏了捏那嫩呼呼的臉頰。

  「他在睡覺。」乖乖的任媽媽捏,小男孩動動小鼻尖,帶著渴望問。「我聞到蛋糕的味道,還有烤蘋果的味道,可以吃點心了嗎?」

  男人走上前將妻子摟進懷裡,推了推眼鏡。「饕餮,雖然爹地媽咪都疼你,但是你要學著忍耐,知道嗎?小孩子,不能吃太多點心。」

  當然,這不是跟兒子吃醋的意思,身為父親原本就要有威嚴,這是理所當然的。

  小男孩沉默地看著父母,銀灰色的眼眸看起來很空洞,看得出來他正在努力瞭解父親話裡的意思,小手上抓著的棉被被塞進嘴裡,對著上頭的蛋糕圖樣嚼呀嚼。

  爸爸媽媽都笑了,笑得很開心。他想,以後,就算他跟爸爸一樣高、一樣大的時候,爸爸媽媽還是會這樣笑得很開心,大家一起吃點心。

  然後他看到了,躺在床上,滿身鮮血,像被蜘蛛往綁住似的母親,在醫生的電擊下彈動身軀......

  為什麼?為什麼?母親為什麼會死?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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