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像朱雀的孩子,但那一雙形狀相同的眸,卻又令人無法否認血統的奧妙。兩個孩子坐在大樹下的涼椅上,乖巧的像是影子,緊緊握著對方的手,燦爛的碧眸帶著驚惶,怯生生地望著鏡頭。

  左側的孩子在左眼角下有顆痣,露出僵硬的微笑,小小的嘴唇扭曲;右側的孩子在右眼角下有顆痣,用力咬著自己的嘴唇,像是隨時會驚慌的昏厥過去。

  五歲的孩子,從照片裡看來太過瘦小,柔軟的栗子色髮絲,被風吹的微揚。

  「哼……」騰蛇冷笑,將照片扔回去。

  典型的布列尼家孩子,他還記得曾經跟爺爺拍過的那張照片,某人不知道為什麼非常喜歡,即使過了這麼久,仍不肯交給他扔掉。

  那張照片裡,他坐在爺爺的右側扶手上,露出爺爺認為最像爸爸的微笑,虛偽得讓人討厭。

  「很可愛的孩子。」饕餮拿起照片,分神看了一眼,淡淡露出微笑。

  「有個人也說過同樣的話。」騰蛇不以為然地嗤道,轉頭看往窗外,耳後微微有點燙。就是因為這句話,他的照片到現在都拿不回來。

  「嗯。」

  「就算看過這兩個孩子,我還是相同的答案。」重新帶上墨鏡,記憶裡對朱雀最後的模樣已經模糊,只記得那張嫣紅的嘴唇邊,滿足的笑容。

  可笑極了。他沒有興趣照顧朱雀的孩子,單純、愚蠢、致死不悔,跟爸爸一模一樣。

  「孩子不是朱雀。」

  「那你怎麼不養費奇,他小時候何只可愛呢。」即時使現在,「費奇」這個名字依然是饕餮的禁忌,那個曾經形影不離的藍眼青年,已經到了遙遠的沙漠那一端的小國,再也不會回來了。

  灰眸淡淡地看了騰蛇一眼,沒有指責,也沒有透露任何憤怒,卻會令人毛骨悚然──騰蛇例外,他笑的非常開心。

  「親愛的堂兄,這是你的邏輯,不是我的。」他聳肩。

  「他們不是費奇。」他倒是看不出分別。騰蛇將椅背往後調整,修長的腿沒規矩的往前一跨。

  「也許你可以想想更有力的理由。」哈欠一聲:「我推薦我家可愛的律師,他可以教你怎麼說服人。」

  饕餮哼了聲,猛地踩下油門。

  午後接近三點的時候,兩人到達目的地個育幼院,儉樸得稍顯破舊的大門,門柱是灰色的,往內是個佔地略狹窄的前院,先前出現在照片裡的樹木及涼椅,寂寥地站在院子的左側,幾乎是唯一的裝飾。

  矗立在空無一物的庭院裡的,是棟彷彿十字軍東征時期就存在的兩層石造建築,木製門扉上的漆早已經剝落,又綠又紅的色彩混雜在一起,彷彿一碰就會裂開,窗戶又窄又小,全都是黑色的木頭框架,玻璃蒙著一層灰塵,看得見隨意用濕布抹擦過的痕跡。

  饕餮微微蹙眉,騰蛇倒是被從玻璃內模糊探頭張望又立刻躲起來的兩顆小腦袋吸引了注意力。

  不等按門鈴,大門便打開了,身穿套裝的女性直挺挺地站在門口,架著細長鏡框的臉龐面無表情,銀色鏡練從削瘦的兩頰往後延伸,騰蛇忍不住笑意。

  太童話了,要是跑出會說話的乾淨小老鼠,他也不覺得驚訝。

  「布列尼先生?」女人,應該是院長,開口。

  「嗯。」饕餮點點頭,看了騰蛇一眼示意他跟上,騰蛇聳聳肩,仍然悠閒地靠在門邊。

  「安德魯、安迪,出來跟兩位布列尼先生打招呼。」院長連一眼也沒有看向騰蛇,平板地往內叫喚。

  「是。」拘謹、害羞的聲音疊在一起,兩個穿著白色襯衫黑色短褲的小身影,從院長身邊小心翼翼地走出來。

  「布列尼先生你們好,我、我是安德魯。」站在左側的孩子迅速地抬頭看了饕餮一眼,臉色蒼白地垂下眼,聲音微微發抖。

  「我是、我是……咳咳……對不起……」右側的孩子說不完一句話,緊張的連連咳嗽,小小的肩緊繃起來,蒼白的臉色更加白的發青。

  栗子色的髮,碧綠色的眸,確實是照片上看到的孩子,不像朱雀卻又那樣神似朱雀的兩個孩子。

  墨鏡後的眸瞇起,難得回想自己第一次見到朱雀是什麼情形。不太記得了,似乎是某次的家族會議,或者是婚禮,或者是生日宴會,那不重要,那時候他努力著要母親對他微笑,正努力想辦法去做他認為會讓母親開心的事情。

  “媽媽喜歡我對不對?”不對,他早就明白,即使母親沒有目睹父親跟爺爺之間令人噁心的關係,也不是真的喜歡他。

  “我會自己吃飯,會自己洗澡,也會自己穿衣服……媽媽喜歡我對不對?”當然不對,他摸出煙,叼上了一根,正想點火的手卻在發現兩雙綠眸偷偷從低垂的視線裡,好奇的打量他後停下。

  總是沒禮貌,自顧自對著他說話的聲音消失,雖然似乎還在說些什麼,他卻沒有聽見。

  「你們……」他拿下菸,有了開口的欲望。

  「我、我是安德魯。」左側的孩子深吸一口氣,勉強穩住了顫抖。

  「安德魯跟……」他看向右側的孩子,小小的白色身軀慢慢往後退,但又忍不住偷偷打量他。

  「安、安迪……」發現自己被注意到了,小小的身體猛彈了下,僵硬地站在原地動都不敢動,死命咬著嘴唇。

  「安迪?」他揚眉,真是隨意的取名方法,安迪是安德魯的其中一個暱稱,或者這是暗示兩個孩子的主從關係?

  是吧,即使是親兄弟也不可能毫無鬩牆的和平共處,人除了死亡以外沒有任何平等。

  「布、布列尼先生……」

  「騰蛇。」他摘下墨鏡,用中文唸出自己的名字。「騰‧蛇。」緩緩地又念了一次,讓兩個孩子能聽的更清楚。

  兩張一模一樣的小臉露出疑惑的神情,同時望了對方一眼,安德魯對弟弟點點頭,接著眨著大眼回望騰蛇:「湯、湯……」小臉慢慢脹紅。

  「騰蛇。」這回改用義大利腔,他走近幾步,與饕餮並肩。「騰蛇‧布列尼,你們叫我叔叔。」

  「騰蛇叔叔。」遲疑了會兒,兩人異口同聲,綠眸看著他眨了眨。

  「騰蛇先生,請恕我如此稱呼您。」院長推了推眼鏡,脖子似乎挺得更直。「這兩個孩子如你所見,非常漂亮而且乖巧,絕不會多說不該說的話。」細長的眸左右看了看饕餮跟騰蛇。

  不該說的話?騰蛇瞥了眼饕餮,嗤的一笑。

  「你賣多少?」不能算錯,但就算孩子說了不該說的話又如何?即使布列尼家的勢力在米蘭並不那麼無孔不入,卻也不是能被輕易撼動的。

  他只好奇,這個院長能多童話故事。

  「1千萬。」院長幾乎是用鼻孔對著他。「一個孩子。」

  「真沒價值,饕餮,親‧愛‧的,你認為呢?」他勾住饕餮的手臂,看著兩個孩子又垂下頭,彼此隔著院長小心地對望,進行他們無言的交談。

  果然很有趣。

  「成交。」饕餮任由騰蛇親近,灰眸對上院長,女人似乎震了下,神情稍微狼狽。

  「太便宜了,一個孩子一千萬,何不去買頭藏獒,聽話乖巧又有價值。」騰蛇刻意將手環上饕餮的肩,指尖順著肌肉完美結實的線條撫摸。「這位女士,你必須要說服我。」

  「布列尼先生,這是什麼意思?」幾乎毫無肌肉的臉皮一抽,臉頰上隱約可見青筋。

  「你聽見了。」饕餮平靜地回應, 院長的臉由白轉青,用力推推眼鏡。

  「騰蛇先生,一千萬不過是一個孩子三年來對我無私的照顧的回報,並不是販賣孩子。」枯瘦的手一左一右抓住了雙胞胎的肩膀,右側的安迪微微皺起小臉,驚惶地看著哥哥。「我們是合法的育幼院,收留這些可憐的孤兒,你必須給我們尊重。」

  「院、院長老師,安迪……安迪會痛……」安德魯努力要伸手移開抓著弟弟肩膀的爪子,卻反而讓自己被抓得更緊,小臉都扭曲了。

  「無聊。」看著毫不令人意外的鬧劇,騰蛇揮揮手。「這位女士,想點有趣的台詞,說服我願意在離開後不向警局告發你販賣人口。」

  「告、告發?!」院長喘了口氣,鬆開了對孩子的箝制,兩個孩子立刻抱在一起,縮在門邊。

  「女士,不過是販賣人口,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可以用錢換得,但是必須要值錢。你的商品,如果價格低廉,我當然可以看不上眼。」手指仍不忘把玩饕餮火焰般的紅髮。

  「我、我……」院長還沒有回話,卻是抱著弟弟的安德魯,怯生生地開口。

  「嗯?」挑眉,他很好奇這個明顯是雙胞胎中處於掌控位置的小男孩,會說出什麼話。

  當年的朱雀,在瑞利安叔叔的控制下,也總是這樣怯懦地躲在角落,安靜、白皙,像個做得太漂亮的洋娃娃。

  「我、我跟、我跟我……我跟安迪,叔叔、叔叔買不起……」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勇氣,安德魯說完話,臉色慘白地抱著弟弟又退縮了點。

  「買不起?」他笑了。

  「神父、神父說……孩子是無價之寶……」

  「安德魯!安靜!」院長尖叫,憤怒地瞪著雙胞胎。

  「對不起……對不起,請原諒……對不起……」雙胞胎將兄弟抱得更緊,眼睛用力閉得眼皮都皺了,仍喃喃地道歉。

  「女士,希望我明天來可以聽到更有趣的答案。」他對這兩個孩子確實有了點興趣。

  既像是朱雀,又不像朱雀,不只是外貌,連性格也是。

  「騰蛇。」饕餮帶點警告。

  「你們喜歡蛋糕嗎?」他隨意拍拍饕餮的肩,抽出墨鏡戴上。

  雙胞胎互望一眼,安德魯怯怯地開口:「是的,先生,我們喜歡蛋糕。」

  「騰蛇叔叔。」他微笑。「明天見了。」

 

arrow
arrow

    黑蛋白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