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蛋白的小冰箱

　　李助教假日喜歡睡到下午一點，因為他前一晚會因為魔獸直到清晨五六點才睡。

　　鬧鐘沒有特別定時，肚子夠餓的時候就會自然醒來。但偶爾因為打電動時嗑了太多消夜，也許四點多才會醒來。

　　反正是假日，百無禁忌的。

　　原則上。

　　李助教剛睡醒的時候有起床氣，不是很嚴重，只是會變得很遲鈍，非常容易一不留心就開始抱怨。

　　從張開眼睛到清醒，大概要花上十五分鐘緩衝。但既然是平靜的日常生活，不是在戰爭或狩獵中，那其實也無所謂。

　　於是，李助教在下午三點半的時候，因為肚子餓醒來，並在床邊呆坐了十五分鐘，直到手機響起來。

　　「喂......」他拿起手機，嘴巴貼著收話筒。

　　沙沙沙沙沙......

　　「嗯？」

　　沙沙......李沙沙沙沙......出來沙沙沙......

　　李助教並沒有把話筒貼上耳朵。

　　「嗯。」然後他收線。

　　假日裡他不喜歡接手機，通常會記得關機，偶爾難免忘記。

　　李助教搔搔頭髮，開始環顧房間，沒有在第一時間關機，於是接到了第二通電話。

　　「這裡是空號，請......」

　　『孽徒！你竟敢掛為師電話！』

　　「啊......藍老師......」

　　『今天是周六，年輕人不要龜縮在家裡。』

　　「謝謝老師關心，但請讓學生繼續龜縮，稍晚還有耗精神的事情必須做。」周六是各副本戰場的大日子，李助教一直秉持著吃飽睡好晚上練功的精神。

　　『你家離永樂國小很近吧。』依照慣例，藍教授從來不聽自己不想聽的話。

　　「嗯，騎車半小時......」李助教認命地下床。

　　『那三十分鐘後見，我跟老文、大周后還有幾個朋友在打籃球，六缺一。』交代完，藍教授瀟灑收線。

　　聽著嘟嘟聲，還有肚子的咕咕聲，李助教感受到冬天真的到了。

　　「小昱，你醒啦！快來快來，我剛烤了牛角麵包。」李家大姊的假日原則上也是從下午開始。

　　滿屋子都是烤麵包的香氣，李助教的深吸一口氣。「藍老師約我打球，回來再吃。」

　　「藍老師還是這麼愛打籃球呀！」李大姊巧笑倩兮，將報紙折起來。「年輕人，不多吃一點會沒力氣推倒香汗淋漓的心上人唷。」

　　「我喜歡乾淨的水煮蛋。」

　　李大姊噗哧了好大一聲。

　　梳洗換衣服大概花了十分鐘，即使李助教再努力也必定會遲到，更何況他因為肚子餓加上剛睡醒，半點也不努力。到達永樂國小籃球場時，已經遲到了十五分鐘。

　　「孽徒！」怒罵與籃球一起往李助教臉上扔。

　　默默接下球，李助教瞇著眼看著迎面跑來，穿著籃球服，手腕上還有護腕的藍教授。

　　好青春......李助教覺得自己的內心大概有五十歲了。

　　「藍老師，請不要用球打人的臉。」

　　「你遲到十五分鐘！」藍教授心情很差，揚著下巴對李助教噴氣。「要是為師輸了今天的比賽，你接下來每一天中午都得請吃飯。」

　　「我非常樂意請。」李助教嘆氣。

　　「喔，小李子快來快來！我今天要痛宰你跟小周后。」大周后葉教授從球場上揮手大喊，幾個老師全哈哈大笑。

　　午後的陽光與風在球場上灑下一片金黃，吹起汗濕的髮尾，閃閃發亮。

　　太青春了......李助教很想轉頭就走。

　　他現在的內心槁木死灰，只有戰場能夠激發他的熱情。更何況，大周后該痛宰的應該只有小周后，不包含李後主才對。

　　「葉老師，我不能當裁判嗎？」

　　「裁判。」藍教授哼了聲，擋住大周后與李後主之間的眼神「交纏」，大動作地網球場左側指。

　　那是一個穿著白色唐裝，一身清爽無汗卻拿著手帕抹額頭，氣質仿若謫仙的中年人。對藍教授的指名抿唇一笑：「李昱，你就代替老師下場吧，我的腰痛發作了。」

　　「老文啊，你才四十三，年紀正輕怎麼不好好養生？」葉教授搖搖頭，將手上的藍球扔給場邊的文教授。

　　「說來話長，運動過度也是會拉傷的。」文教授接過球，露出一臉遺憾。「原本說好今天要給老藍點顏色瞧瞧，這會兒顏料都翻了。」

　　「什麼運動？」

　　「李昱，你就陪老師們玩玩吧！要是贏了，大小周后就隨你便了。」文教授準確地將球投進籃。

　　「哼哼哼！這就是天意！」藍教睥睨著場外空有實力卻沒有體力的同僚。「還有，大周后已經被休了，什麼任憑處置，你傷的是腰不是腦袋吧？」

　　「小藍還是一張嘴不饒人啊哈哈哈。」葉教授爽朗地大笑，文教授只是好脾氣地聳聳肩。

　　青春得讓人睜不開眼。

　　李助教轉過頭揉揉眼睛，無奈地問。「請問老師們，怎麼計分？」

　　「既然小李子你還年輕，那就玩點刺激的吧！」葉教授用力拍手，其他人點頭附和。

　　「不，我希望玩輕......」

　　「之前怎麼說？進一球一分，先得到10分的贏？」藍教授理所當然打斷他。

　　「三分線進籃的話算兩分，現在取消三分線，進十五球才算贏，如何？」甲教授躍躍欲試地做著伸展操。

　　如何？李助教當然誠懇地反對，只是有些事光靠誠懇是沒有意義的。

　　「那小李子當然跟小藍一組啦。」葉教授捻捻嘴唇上修得漂亮的鬍子。

　　「當然，因為我心情很好。」

　　這種因果關係根本不成立。

　　三對三鬥牛的分隊是這樣的。

　　李助教、藍教授以及詞選的馬副教授一組。葉教授、甲教授以及楚辭的董教授一組。一組平均年齡為35，一組為47。

　　這應該是喝茶打太極拳聊當年勇的年紀，至多至多用組合怪異的流行語來代表自己人老心不老，不是嗎？

　　更何況是中文系的教師們。應該要焚香操琴，提筆練字才對。

　　無論再多抱怨，李助教也無力可回天。他剛睡醒不久，肚子很餓，精神上呈現彌留狀態，午后的暖陽在冬天很舒服，可是太過舒服了。

　　打個哈欠，李助教站在籃下，比起抄球運球投籃，他想自己還是用身高想辦法阻止射籃就好──或者搶搶籃板球之類的。

　　球場上，汗水隨著動作飄散，被曬得晶亮耀眼，從額際從頸後從手臂順著肌肉線條往下，結實但不誇張的肌肉在淺麥色的肌膚下優雅有力的收張......李助教瞇著眼，嘆氣。

　　他已經垂垂老矣。

　　中文系講究的是中庸之道，處事態度要謙遜有禮，不媚俗但也不咄咄逼人，進退合宜使人如沐春風。

　　大致上，扣除香爐、唐裝、改良清裝、電風扇、冥想、葬花、咬手帕......等等，李助教認為中文系的老師們確實是謙謙君子。

　　即使有個例外。

　　肚子很餓，李助教從一開始就沒加入那場青春的汗水揮灑與肉體碰撞，雙方也誰都沒進球，只看到籃球像貓咪手裡的毛線球，從這個人手中到那個人手中，不斷輪流，但誰也沒站上風。

　　可憐的籃球。

　　「李昱！」

　　「是的。」李助教遠遠的回應。

　　「你這混帳！出了家門也不許龜縮在籃框下！」藍教授一邊運球躲避葉教授的抄球，中氣十足的怒吼。

　　「藍老師，學生只是在等待機會。」

　　「什麼機會？」球一直在藍教授手上。

　　「善用身高，替老師搶得籃板球。」李助教無比誠懇，若是手沒有按著肚子會更好。

　　「孽徒！哪來的籃板球！」藍教授抓起球，就往李助教身上砸。

　　然後......

　　「啊......」這是驚嘆還是哈欠？李助教揉了揉眼睛。

　　「葉教授隊一分。」文教授清亮的聲音傳遍球場。

　　「李昱！你！你這心意不堅定的亡國之君！」

　　「老師，請讓我當裁判。」

　　「做夢！這一分你沒討回來，不只中餐你連晚餐都得負責！」

　　「我非常樂意負責。」李助教靠著籃球架，肚子咕嚕嚕叫得很大聲。

　　「小李子，你沒吃飯嗎？」葉教授與隊友擊掌歡呼完，眉開眼笑地撿球順便關懷。

　　「謝謝葉老師關心，我沒吃。」

　　「你這是指責為師？」藍教授也擠過去，睨著李助教。

　　「不，我只是陳述事實。」

　　「夠了！為師不想聽你的辯解，今天既然三個人都在，你就做出確定的選擇！」

　　選擇？李助教按住額頭。

　　「大周后小周后，有他沒有我！」

　　「小李子，有他沒有我，快選快選。」葉教授一下一下拍著籃球，滿臉都是幸災樂禍。配上唇邊那修剪完美的鬍鬚，跟武俠片裡的黑心掌櫃一樣。

　　老子要是地下有知，應該會難過。

　　「李昱！」

　　「小李子。」

　　「李昱！」藍教授拉高聲音。

　　「小李子。」葉教授也不服輸。

　　「牛角麵包。」李助教軟綿綿地順著籃架滑坐在地。

　　「什麼？」藍教授瞪大眼。

　　「衣食足而知榮辱，請讓我選擇牛角麵包。」

　　「飯糰不行嗎？」甲教授等人也圍上前。

　　「巧克力呢？」馬副教授一臉關心。

　　「年輕人還是得好好養生，等老了就來不及了。」葉教授捻捻鬍鬚。

　　「我這兒有自己調配的養生茶跟納豆捲。」文教授拿著食盒靠近。

　　「納豆是好東西，清血管維生素又豐富，最近我每天都吃上一次，沒想到老文你也迷上了。」葉教授驚喜不已。

　　「最近被朋友影響，嘗試嘗試。」文教授淡雅輕笑。

　　「李昱快吃，吃飽再一次。」

　　「納豆捲是惡魔的食物。」李助教盯著手中的食盒。「空腹不能喝茶。」

　　「沒錯沒錯，你這小傢伙還有點概念啊。」

　　「這是葉老師以前的教誨。」李助教露出淡淡的微笑，將食盒推回籃教授手中但被更用力回推。

　　「年輕人不許挑食！」

　　「藍老師，我並不是挑食，只是想吃人類的食物。」

　　「納豆捲味道不錯的，是我朋友早上親手做的。」文教授眼眸彎彎，柔聲細語。

　　「哦！老文，我能試試嗎？」

　　「請。」

　　食盒被拿走，藍教授氣鼓鼓地瞪著鬆口氣的李助教。「李昱，之前為師就對你的飲食習慣很有意見。年輕人不要只吃加工品，米粉湯竟然放那些榨菜蝦米胡椒粉，三明治竟然不夾鮪魚，先前甚至只吃關東煮當午餐，喝那種充滿味精味道的湯，邪魔歪道！」

　　「藍老師，我還年輕，還想要放縱。」

　　「不許頂嘴！」

　　「老師，請不要為了這種小事生氣。」

　　「孽徒！為師才不會為了這種事情生氣！」藍教授兇神惡煞地瞪著李助教。「我很冷靜！」

　　「老師，請不要跟牛角麵包生氣。」

　　「閉嘴！我心情很好！牛角麵包什‧麼‧東‧西！」

　　「長這種形狀的麵包。」李助教凌空畫了個形狀。

　　「閉嘴！為師是心痛！心痛你意志不堅！後宮三千！」

　　「藍老師。」李助教無奈地吐口氣，站起身來。

　　「什麼？」

　　「請您靠過來些。」

　　「什麼！」藍教授對李助教噴氣。

　　李助教默默脫下外套，套在藍教授身上，將拉鍊拉到脖子。「流過汗不要吹風。」

　　「牛角麵包是吧。旁邊有間麵包店，你稍等。」藍教授露出滿意的笑容，從場邊背包裡翻出錢包，哼著歌離開。

　　「小李子，有你的啊。」

　　「葉老師過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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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助教剖開來絕對烏漆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