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而知,法夫納的血統在藍開城中掀起的巨浪有多暗潮洶湧。一城之主,如果真由這樣血緣不明的外人繼承,藍開城就再也沒有純血統的城主統治了。

    沒有任何一個藍開城居民可以接受這件事情,這麼幾年來大家都戒慎恐懼的觀察著,私下囁嚅著,將這個黑髮黑眼不屬於莫夏恩任何一地樣貌的男孩,隔絕在越築越高的圍牆之外。

    直到男孩成為了少年,城主曾有的滿頭棕髮褪色成了完全的雪白,依然沒有人能拿法夫納怎麼辦。

    首先,城主及瑟蓮娜小姐人心向望,大家儘管對繼承人的選定有所不滿,仍然對兩人充滿的崇敬、喜愛及尊重,所有的惡意只投射在法夫納身上;其次,法夫納本人有著太過完美的教養跟一張親切溫順的面龐,而其黑髮與黑眼深邃神秘,營造出了一種會另小姑娘們心醉的氣質,太不同於一般的藍開人,父母們儘管嫌惡,卻也不希望自家女兒心碎;其三,與單純無害的外表不同的是,法夫納是個聰明人。若只是單純的聰明人,藍開人不需要對他提防小心,問題在於這個黑髮少年「聰明」的方法太過於駭人……

    扣除大家不知道的,法夫納每年都會挑選兩到三個對他抱持露骨惡意的人,充滿喜悅的、滿懷期待的、審慎完美的施以報復。在這點上,很難不說法夫納是不折不扣的藍開人,被人欠一分就會討回三分,連本帶利絕不手軟。

    誰也不願意承認,這可真是太丟臉了,實際上第三點才是所有人對於法夫納這個繼承人毫無辦法,只能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著自己的不滿,最重要的原因。畢竟,就算是尊貴如上議會或下議會的議員們,誰都沒少吃過法夫納的苦頭。

    苦不堪言。

    然而,這並不代表法夫納就過得順心愉快,大多數的時間他都覺得很煩悶。

    他清楚城中居民們對他的想法看法,也知道每次他公開露面的時候多數人看著他的眼光中那些疏離、厭惡跟恐懼,像磨利的冰屑狡猾得從毛細孔鑽入,帶著寒意竄流在他的血管中,狠狠刺在他心頭。

    真的不能怪他對這些討厭鬼惡作劇,真的不能。

    好吧,也許讓商人聯盟會長的大兒子全身赤裸的昏迷在妓院床上,翹著屁股,裡面塞著保安隊隊長的某處,恰巧被去招妓的聯盟會長撞見,讓會長當場口吐白沫昏迷不醒了三天,是有點過份。

    但法夫納願意對天神發誓,他一開始只是想讓會長看到兒子全身赤裸翹著屁股的蠢樣而已,保安隊長從何時又因何加入這場鬧劇,可真的跟他毫無關係了。

    至於後續的保安隊長熱烈的追求會長兒子,鬧得剛成年不久的少年現在連家門都不敢出去,聯盟會長受刺激太大病倒,導致商會聯盟近日雞犬不寧這狀況,法夫納是個全然看好戲的人。

    只不過,這麼明目張膽帶著茶點、躺椅、陽傘跟畫家,悠悠然在前聯盟會長家門外看好戲,還讓畫家畫下來製作成連環套圖,大賺了一票的人,就只有法夫納了。

    那麼,會被人一狀告到母親面前,導致他現在只能乖乖待在家裡整理書庫,也是很理所當然的不是嗎?才不!

    「母親,您的懲罰一點也不公正。」法夫納拖著在書庫裡勞動了一天的身體,慢吞吞的爬上餐桌,皺著眉對母親抱怨。「我只不過出錢請蒂娜小姐脫了馬修的衣服後不辦事罷了。」

    母親一定是存心的。早上,法夫納打開書庫的門,就看著裡頭滿地狼籍的書傻眼。昨晚睡前他就在書庫裡讀完了藍開城建城前的歷史,那時候書本都在該在的位置整齊排列,書架連最高的那一格上都沒有灰塵。

    他都不知道自己呀然了多久,才清醒過來想辦法不踩到任何一本書得走進書庫裡。法夫納生平第一次這麼痛恨這個書庫,更痛恨身為城主的養孫子,放眼所及都是無價的珍貴典藏。

    藍開城的住民們根本就沒有理由厭惡他。法夫納推著直頂到天花板上的滑動梯子,抱著四本足以拿來打破保安隊長豬腦袋的讀本,吃力得往上爬的同時在心裡恨恨得嘀咕。要比起惡作劇的頭腦,誰能比得過他親愛的母親?這不過就是耳濡目染。

    一地的書數量並沒有非常多,卻都是從書架最高處搬下來的,最薄的一本也有小指頭的長度那麼寬,更別提那本《屠龍者藍洛斯》,法夫納真恨不的把它拆成三塊。

    放下刀叉,瑟蓮娜拿起餐巾拭了拭嘴角,唇上艷紅的色彩半點也沒有糊掉,揚起了一個艷麗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我確實是不夠公正,才會只讓你整理書庫。」

    「母親。」法夫納發出不滿的低叫,抓起了叉子在鬆軟的馬鈴薯泥中洩憤。「我根本什麼也沒有做,保安隊長喜歡馬修這件事情,我甚至是全城最後一個知道的人。」

    「這倒不是個謊言。」瑟蓮娜壞笑:「那是因為你根本不在意那些還沒踩到你脆弱小尾巴的人,豪爾隊長從沒有任何嘲笑你的話被你靈敏的小耳朵聽見,所以你完全不在意他。」

    「才不……」

    「你在這件事情之前,根本不知到保安隊長是誰。」打斷兒子的辯解,瑟蓮娜投以警告的眼神。她向來不以好脾氣和耐性著稱,擁有她最多溫柔與關注的就是法夫納了。

    黑髮少年脹紅了臉,低下頭更用力把胡蘿蔔跟甜豆戳成泥。就不知道是因為被看透的羞恥,亦或是憤怒了。

    「法夫納,我知道那些傷人的話讓你難受,我也不是不讓你替自己討回公道,但凡事都要有限度。」看了兒子悶悶不樂的模樣,瑟蓮娜還是心軟了。「你知道這次為什麼我必須懲罰你嗎?有鑑於你總是可以想出新的辦法,每年每年弄得那些惹你不快的人雞飛狗跳。」

    「我不清楚母親您的想法,這件事我只不過說了兩句話,會發展成這糟糕的景況,您該懲罰的是豪爾隊長。」黑眼睛迅速地看了母親一眼,只要法夫納願意,總可以看起來無辜又可憐。

    「哦?」瑟蓮娜完全沒被這小演技唬弄,眼神瞬間顯得嚴厲冷漠。「你怎麼會認為我沒有懲罰豪爾隊長?因為你的關係,他將被流放三年,明天就得離開藍開城,七日內遠離莫夏恩。這三年裡,凡是與藍開城有商業往來的地方,他都不可以踏入,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我……」法夫納被母親難得的嚴厲嚇著,這回真的說不出話來,神色尷尬不安得在椅子上扭動。「我並不想讓事情變成這樣……」

    「回答我的問題。」不讓他閃避,瑟蓮娜藍色的眼睛頭一回如此冷酷得鎖著法夫納的黑眼。少年像被捕獸夾抓住的小動物,驚惶得撲騰著,試圖掙脫卻毫無辦法。

    「這代表,豪爾隊長只能在荒原裡遊蕩,孤獨一人,沒有同伴。」法夫納悶悶的低語,但他還是不認為這是他必須要付的責任,畢竟他可沒壓著豪爾隊長把他的東西放到馬修屁股裡。

    「沒錯。在這塊大陸上,他被所有城市國度排除在外,整整三年。你說得對,我一點也不公正。」眼看法夫納張口打算辯解,瑟蓮娜搶先一步抬起手阻止他。「是的,你所做的只是個小小的惡作劇,但,親愛的兒子,你身為這塊大陸最富裕的城市未來的城主,你要知道人性有多經不起考驗。確實,豪爾隊長是被自己的願望驅使犯下了過錯,但你製造了機會給他,你的疏忽跟輕慢,造成了這一連串的事件。」

    「我很抱歉,母親。」知道自己今天無論說什麼都會招來教訓,法夫納只能帶著不甘心,擺出誠懇反省的模樣道歉。

    「你才不。」嘆口氣搖搖頭,瑟蓮娜不禁想著,這麼多年來她是不是太寵法夫納了?她心知藍開城對法夫納的敵意有多深,但她總想著時間會證明一切,時代不同了,藍開城不能永遠這麼封閉自我。「親愛的小糖果,媽媽只希望你記取教訓,每件事情所造成的影響都不會是單一的,你必須學著謹慎宏觀。」

    「好的,母親。」黑髮少年乖巧得垂下眼簾,用起了自己的晚餐,沒讓母親看到他藏在桌下的左手,交疊著食指及中指,打了個大大的叉。

    第二天,用完了早餐,吻別了準備出席月中議會的母親,法夫納再次打開書庫大門,對著滿地的書翻白眼。

    至少今天要整理的是書櫃的最下層,他苦中作樂的安慰自己。辛苦得將一本本厚重又巨大的手抄書疊好。

    與昨日最頂層的書籍相比,每本書得寬度都超過中指的長度,高度則有法夫納包含手指手掌的半條手背長。他必須要跪在地上彎著腰,才能將書歸回該在的位置上。

    一定要想辦法讓母親收回這個懲罰!法夫納在放完兩疊書後,顫顫巍巍的直起痠痛不已的腰,加上昨天使用過度得腿和手臂,他覺得自己就快要散掉了。

    可惜,他花了一下午思索的方法沒有機會用上。

    黃昏的時候,保安隊帶著惡耗狂奔而來,法夫納還記得紅金交織的光線鋪散在地面、桌面、窗稜跟爺爺的肩膀、白髮上,他想自己的身上一定也被這美麗得讓人害怕的色彩籠罩著。

    當那個他完全沒有印象的保安隊員哀戚得對著說著諸如:瑟蓮娜小姐的坐騎在經過商會聯盟會長的家門前時,被竄出來的馬修少爺嚇著,瑟蓮娜小姐被從馬被上甩落地,後腦敲在路邊裝飾用的大理石雕像基座上,正在醫療所救治中,可能……

    可能有困難。

    什麼困難?法夫納平日裡轉得飛快的腦袋,彷彿生鏽的齒輪,卡死在一起。他呆愣得任由爺爺握著手,坐上了馬車,到了醫療所,看到了母親。

    那不是母親,他對自己說。那絕對不是母親。

    總是透著玫瑰般色澤的臉龐,現在是下雪時天空呈現的那種灰白,冰藍色的眼睛藏在眼皮之後,沒在大家靠近的時候壞心眼得突然張開,在嚇大家一跳後開心的露出那種,他從小最喜歡的,溫柔又壞心眼的笑容。

    他沒有靠上前,因為那不是母親。

    看著爺爺彷彿一下子老了二十歲,但仍神色如長的聽著一聲哀戚的說著:瑟蓮娜小姐沒有受到很多痛苦,是的,我們能力不足沒能來得及,很抱歉,請節哀……

    接著法夫納聽到有人高聲咆哮著他聽不懂的句子,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赫然驚覺,啊!原來是他的聲音。

    肩膀被爺爺捏住,用力搖了兩下,法夫納喘著氣,神色茫然得與老人對望。

    「孩子,瑟蓮娜走了。」

    又忡怔了好一會兒,法夫納撲進了爺爺懷裡,放聲痛哭。這一哭,哭了很久,哭到天色暗了又亮了,哭到爺爺將母親接回家裡換上了那套玫瑰色的禮服,那是瑟蓮娜年少時替自己準備的結婚禮服,一直沒有被穿過,這還是頭一回穿上,與她極為相襯。

    當法夫納終於停止了眼淚,喪禮也即將結束。而法夫納並沒有等待到喪禮結束,就帶著整理好的行囊,用斗篷遮住了自己的黑髮,悄悄得離開了藍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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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上下跟本是給自己找麻煩啊!字數爆得更理所當然了

這叫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嗎?

話說,這是第三版OTZ

沒能在日期變換前貼出來

所以我今天還有一更呢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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