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鵝城住了兩日,關山盡似乎有要務得處理,派一名親衛兵跟著吳幸子後,就不見了人影。

難得機會,吳幸子自然不會放過,一早起來便帶著親衛兵去了鯤鵬社。

眼熟的伙計一看到是他,親親熱熱就迎上來:「吳師爺,大掌櫃的這些日子總掛念你。」

「承蒙染翠大掌櫃掛念了,不知他有沒有空見我?」吳幸子拱拱手,腦子早就飛去鯤鵬誌上了。

「自是有的,大掌櫃千叮嚀萬交代,要是見著吳師爺,務必請您進去敘話。」夥計那熱呼勁,讓吳幸子既害臊又開心,誰不喜歡有人惦念呢?

更何況,這還事關五十文錢。

親衛兵顯然對鯤鵬社跟鯤鵬誌也是心知肚明的,沉默地跟在吳幸子五步開外,要不是夥計看了他一眼,吳師爺早就忘了身後還有一個人。

「這位是?」夥計其實是認識這位親衛兵的,上個月染翠大掌櫃為了阻止關大將軍前往清城縣,雙方沒少交手過。

「這位是……」吳幸子一時答不上話,歉然地看著親衛兵問:「是我疏忽了,敢問軍爺怎麼稱呼啊?」他只知道對方是關山盡身邊的親兵。

「在下黑兒。」親衛兵恭恭敬敬地回道,接著朝夥計拱拱手:「這位小哥,在下奉將軍之命貼身護衛吳師爺,染翠大掌櫃的為人我們是信得過的,但軍命難違,只能請大掌櫃多包涵。」

「這個嘛……」對方態度放得低,夥計也沒法多說什麼,更何況前些日子的衝突他還有些餘悸猶存呢,後院有數個小廳至今仍無法使用。「我帶你一同過去是可以,但大掌櫃與吳師爺敘話時,您還是站遠些吧!」

「在下明白,多謝。」

既然對方執意要跟,吳幸子也沒有拒絕,很快就把心思都放在鯤鵬誌及染翠身上了。

夥計將兩人帶往那做熟悉的涼亭,染翠大掌櫃已經等在裡頭了,正端著茶啜飲。抬眼看見吳師爺的時候,露出一抹風華絕代的笑容。

「吳師爺。」放下茶杯,染翠站起身對吳幸子拱手相迎,接著看向他身後,笑容就有些冷淡了。「黑參將又見面了。」

「在下黑兒,前些日子打擾大掌櫃了。」黑兒垂著頭看不清表情,人也站得遠遠的,回應的聲音卻很是中氣十足,染翠冷著臉哼一聲,隨即轉向吳幸子親切的展顏一笑。

「吳師爺快請坐,這都一個月沒見到您了。」

「多謝大掌櫃掛念。」吳師爺趕緊拱手道謝,拘謹地在椅子上落坐。「大掌櫃,是這樣的,我想問問鯤鵬誌……」說著轉頭朝黑兒看了眼,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續道:「上個月的鯤鵬誌在下沒能來拿,下個月的五十文錢請大掌櫃先收下。」

說著偷偷摸摸拿出小錢袋推給染翠,臉頰紅噗噗的滿是種做了壞事的不安跟興奮。

「吳師爺的意思是……」染翠沒收下小錢袋,朝涼亭外的伙計打個手勢,夥計立刻心領神會地走到黑兒身邊,開始天南地北的攀扯。

「在下的意思是,還想繼續收到鯤鵬誌。」吳師爺老臉一紅,神態卻很堅定。染翠瞧了他片刻,臉上的笑容更加明媚。

「染翠以為,您與關將軍有意結契?」說來就氣嘔,染翠一個半月前確認了吳師爺只想春風一度,當即著手處理關大將軍,甚至不惜動用手段翻動了一下南疆局勢,雖說是小打小鬧不會對百姓生活有所影響,但對關山盡來說也得花點工夫擺平。

這關大將軍那點小事雖然隱密,但染翠卻是知道的。一個心有所屬的人,實在不合適參加鯤鵬誌的飛鴿交友,偏偏老闆就是看上了關大將軍這點小事,存心攪亂那汪春水,說什麼要是連這樣的人都能在鯤鵬社覓得良緣,鯤鵬社的未來就更有保證了。

能否覓得良緣染翠不知道,但帶給會員困擾這點實實在在,蘇水鄉的帳房先生在關山盡離開後心如死灰,最後竟然娶妻去了,前兩日染翠收到餅,氣得肝疼索性把餅一口氣都吃了,這會兒胃還有些疼。

原本想著,依照關大將軍對他人不上心的程度,南疆的事敉平後,差不多也把吳師爺給忘了。誰知道他非但沒忘,還殺回鵝城拆了半座院子,用沉鳶劍抵著染翠的咽喉,笑吟吟的告訴他手別伸太長,下回可就要剁了。

說真的,染翠原本都絕望了,特別上個月吳幸子甚至沒來拿鯤鵬誌,他還想著也許吳師爺送來的餅口味會清淡些,他一口氣吃光也不怕鬧胃痛。

誰知……

「這可沒有沒有。」吳幸子紅著臉連連擺手。「我跟關將軍不是同路人,我哪高攀的上呢?」

「吳師爺也無須太過謙遜,在染翠看來是關將軍高攀了您。」儘管將軍拆完院子後扔了足夠再蓋一棟宅子銀兩下來,染翠卻怎麼也無法解氣。他在鯤鵬社兢兢業業十個寒暑,怎麼也想不到短短兩個月會連續折兩個會員在同一人手上。

他的臉簡直被打腫了一圈啊!

誰高攀誰這件事,吳幸子無意爭論,他關心的只有鯤鵬誌。

「大掌櫃,我能把上個月的拿走嗎?」

「這自然是沒有問題。不過,您現在與關將軍應當還住在一塊兒吧?」瞥了黑兒一眼,那人還是低著頭,任由夥計說得口乾舌燥他自巍峨不動,也不知道是否聽見他們的談話了。

「這是這是,唉……」吳幸子搔搔鼻子,有些悶悶不樂,但很快又振作起來。「不過他很快要回馬面城了,不如等他離開,我再來拿鯤鵬誌?」

「這自然沒有問題。」染翠笑吟吟的答應,但心裡多少有些好奇,忍不住問。「您似乎對關將軍要離開一事,並不很在意啊?」

甚至可以說是萬分期待的,雖說染翠不喜歡關山盡,但不得不承認那個男人確實很能吸引人,情場上肯定無往不利,也不知踩著多少真心往前行走至今。

吳師爺看來半點陷落情網的樣子都沒有,實在讓人意外。

「這……在意他也得走呀,我又不想離開清城縣,說不來不怕大掌櫃見笑,在下已經挑好墓地,那真是個適合長眠的好地方啊。」

看那無限嚮往的模樣,彷彿說的不是墓地,而是某個名勝幽景呢。

「沒想到,吳師爺看得如此灑脫。」照染翠看人的銳利目光,吳幸子在他眼裡是個極為長情之人,又因為寂寞,理應非常容易陷入溫柔鄉掙脫不出的。

可如今看來,吳幸子對關山盡別說長情,恐怕幾乎沒如何放在心底。

「灑脫嗎?」吳幸子眨眨眼,拿起茶杯啜了口,隱隱苦笑。「大掌櫃太看得起吳某了,這不是灑脫,而是有些人原本就不可能長長久久,何苦自尋煩惱呢?」

這話在理,卻莫名有些心酸。

染翠索性沒有回應,招呼吳幸子用點心。

兩人又交談了一會兒,眼看又有社員來找,染翠才將小錢袋推回吳幸子手邊柔聲道:「吳師爺,這五十文錢您收回去。關將軍找上你,是鯤鵬社辦事不力,幸得您沒有受到傷害,可鯤鵬社卻不能不補償您。在您覓得良人之前,鯤鵬誌無條件奉上,您千萬不要推辭。」

「這怎麼好意思。」

吳幸子慌張地將錢袋又推過去,可染翠已經站起身,擺明了不接。

「吳師爺,您是鯤鵬社重要的客人,安心接受敝社的歉意,小小一本書無足掛齒,染翠恭候您的大駕。」語畢染翠招來夥計,命他將吳幸子帶出去。

眼看推辭不了,吳幸子滿是感激地一再拱手稱謝,直到染翠避身不受,這才離去。

等出了鯤鵬社,都已經未時三刻了。

吳幸子摸摸肚皮,雖然吃了點心也喝了茶,可肚子依舊空虛,他歉然對黑兒道:「黑參將,是我疏忽了,您也餓了吧?不如我們找個食鋪填肚子?」

「將軍有命,您從鯤鵬社出來後,將您領去長歌樓相見。另外,請吳師爺喚在下黑兒即可。」

「這……」吳幸子揉揉鼻尖,他一介白衣,只是個小縣衙的師爺,哪能隨意直呼參將大人的名字呢!

「您是將軍的人,自是黑兒的主人,無須介懷。」黑兒垂著頭,語氣恭謹,更加令吳幸子手足無措。

似乎也察覺他的侷促,黑兒便把稱謂一事姑且撇開不講,領著吳幸子往長歌樓去。

說起長歌樓,是鵝城最有名的幾座酒樓之一,也是當中開業最久,價格最為平實的酒樓,只需十來文錢就能吃上三菜一湯與半桶米飯,用料做工依然扎扎實實,絕對不偷斤減兩敷衍了事,以至於聲名日遠,吳幸子也曾吃過兩次。

關山盡選在這裡讓他安心許多,肚子也更餓了。

即使已過飯點,長歌樓依然高朋滿座,夥計一看到他與黑兒就迎上來,熱情招呼道:「兩位客官,用飯嗎?」

長歌樓還有一項比其他酒樓要特出的地方,是他有官府特許的釀酒證,能自行釀酒無須向酒坊批貨。

獨家釀造的空桑酒是混著桑葚釀製的,酒色近似葡萄酒,但更淺淡些宛如瑪瑙,入口微酸帶甜,後味顯得爽辣,酒過舌尖時溫潤甘醇,滑至喉中略帶刺麻隱含辛辣,及致腹中暖如炭火,使人渾身暢快。

許多酒客特地來喝上幾杯,而不用飯。

「我們找關公子。」黑兒對夥計說道。

「關公子?」夥計思索片刻,笑得更加親熱:「關公子在聽雨間等候兩位,請隨小的來。」

一路爬上了頂樓,長歌樓的建築算是鵝城最高的了,視野開闊四周風物盡收眼底。

整個頂樓只有四個包間,自然都很寬敞。

聽雨間在左手前側,景色最好的地方,怪不得夥計笑的見牙不見眼。

推開門,落入眼底的是關山盡修長如竹的身影,依然穿著黑袍,正倚窗而坐,聽見聲響後回頭睞了眼,那桃花眸如雲似霧,又似帶著點點光彩,見到吳幸子後輕輕一彎。

雖然沒笑,卻比笑容更加親切迷人,帶著綿綿情意。

吳幸子看得移不開眼,一張老臉紅的幾乎滴血,整個人飄飄然地朝關山盡靠近。

「等、等很久了?」直走到能嗅到男人身上的冷香,吳幸子才勘勘停下腳步,磕磕巴巴的問。

「不算久,才喝了一壺酒。」關山盡伸手將人攬進懷中,竊了個吻。

酸甜的酒香從他的唇染到吳幸子唇上,明明什麼也沒喝到,吳幸子卻彷彿微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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