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面城駐守了大夏的狼虎之師,隱隱然有種雄踞一方的氣勢,即便是將其他三地軍隊擰成一股,大概也無法撼動其分毫。

要不是護國公世代純臣,與帝王親密無間,恐怕早因為功高震主,而……皇帝也不能怎麼樣。

講道理,先不管南蠻的兇殘粗暴,在關山盡以大將軍身分駐守南疆之前,每年都會被南蠻王掠奪一番,而不過短短五年,南蠻被整治得跟龜孫子似的,乖乖地縮在劃定好的疆域之外稱臣朝貢,皇帝可不覺得自己的腦袋有南蠻王的硬。

當然,朝廷上不是沒有人嫉恨關山盡,但又能怎麼樣?他就縮在馬面城不回京,手頭有全大夏最威猛的軍隊,殺戮之名可止小兒夜啼,就算是喝醉了也沒人膽敢在明面上說關山盡的壞話。

討好的倒是很多。

一開始送的是美人。環肥燕瘦、百花齊放,要什麼樣的美人都有,恐怕比皇帝后宮都要齊全了。

可關山盡沒興趣。

那可不是普通的沒興趣。

關山盡成名的時候才十六歲,早就在西北拚殺出一身軍功,關家軍的威名赫赫,鎮西將軍根本不敢掠其鋒芒。雖說也因著鎮西將軍本為護國公麾下大將,後來護國公交回兵權將提拔了他,自然對曾經的小主子更為寬容。

及冠後,關山盡終於肯回京,賦閒了兩年,表面上是皇帝憐惜他長年在外征戰,父子之間難得天倫之樂,所以讓父子兩人多相處相處,順便把終身大事給辦了,生個繼承人,也好寬慰護國公一片愛兒之心。

私底下就簡單了,皇帝怕這年輕人不好控制,偏偏這把鋒利的刀不用可惜,盤算著讓他盡快結婚生子,自己手上的籌碼也會多一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透了皇上的想法,關小將軍對送上門的各色美人毫無興趣,書房裡的畫卷那是一縲一縲的,牆上掛不下就全疊在屋中一角生灰塵。也虧得管家機靈,每幾天換一批畫掛,勉強給足各世家面子。

但眼看畫中美人們一半都覓得良緣了,關小將軍連畫都沒仔細看過一次,更別說從中挑選了。

儘管這也不難理解,畢竟這些個美人,恐怕都沒有關小將軍長得好看。

在他面前,哪個沉魚落雁的美人還沉得了魚落得了雁?魚雁都撲騰起來看關小將軍這個美人了。

護國公也拿自己的兒子沒辦法,打嘛!這兒子是個心狠手辣的,護國公不說打不打得動,就算打得動自己也得去層皮;罵嘛!護國公是個粗人,比不上兒子文武雙全、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之餘還不給老父親面子。

倒不是說父子關係不好,可也不知道怎麼教養的,關山盡自幼有主見,你能用理說服他也便罷,他是個聽得進勸告的,只要不犯他底線。但若打算硬著來,他能跟你死嗑個魚死網破。

但這麼拖延著也不行,護國公只好授意夫人去跟兒子詳談,到底有什麼章程,說出來大夥兒才好打算啊!

一談之下才知道,關山盡喜歡的是──男人。

儘管大夏稱得上南風鼎盛了,也出過幾個知名的男妻,但世家大族畢竟對這種事頂看不上眼的,就算喜歡男人也都暗著來,斷不會有娶男人為正房的事情。

可關小將軍才不管,他坦明了對女人沒興趣,不想誤了他人終身,這輩子就算娶妻也只娶男妻。

這話一出,皇帝是放了不少心,護國公一門在大夏算是少數謹守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世家,護國公自個兒連個通房丫環都沒有,與國公夫人少年夫妻甜甜蜜蜜,就生了關山盡一個兒子。

眼下這獨苗苗只要男人不愛美人,誠懇地來說護國公主脈是斷子絕孫了,皇帝整個人都鬆了口大氣,立馬一道聖旨把關山盡派去南疆當鎮南大將軍。

唉,家門不幸。護國公與夫人送走兒子之後,獨自去祠堂跪了一夜,回頭開始幫兒子物色起好男人。

也只能說他心大。

至於關山盡,這一離京就再也沒回去過了。

但即使天高皇帝遠,也阻止不了父母對兒女的關愛之心。

於是數月前的某日,關山盡收到了一本四百來頁的書冊,造工精美,書頁用的是白鹿紙,封面用得竟是金栗箋紙,上書「鯤鵬誌」,下頭還用蠅頭簪花體標註:京城暨南疆通版。

隨書有家書一封,關山盡不想自己看,揮手讓副官滿月替他看。

滿月人如其名,又胖又圓就像一輪銀月,偏偏還天生膚白曬都曬不黑,吹彈可破隱約泛著粉色,除了關家軍跟現在的南疆軍以外,任誰也猜不到這白饅頭似的圓墩,事實上是關山盡手下數一數二的猛將。

攤開信看了看,滿月嗤一聲笑出來。

「將軍,是國公寫給您的。」

關山盡冷淡地睨他眼,警告他不要廢話。

「別這樣看我嘛!將軍您知道您這雙桃花眼,輕易就能撩得人心癢難耐,滿月年紀還小,生受不起啊。」沒太將他的警告放心裡,滿月和關山盡關係本就不一般,有的是本錢跟他鬧。

「多嘴。」關山盡伸手狠狠擰了一把滿月的臉頰。「說。」

之所以不讓滿月念信,那是因為關山盡太了解自己的爹。明明就是個五大三粗的大老粗,偏偏寫起信來嘮嘮叨叨,能將城門口小黃狗生了一窩狗仔子的事都寫進去,關山盡拿他爹這秉性毫無辦法。

所幸滿月雖然生性活潑愛鬧,但對於關山盡的脾氣是掌握得恰到好處,他嘻嘻一笑道:「也沒啥,將軍你知道鯤鵬社吧?」

「知道。」僅限於知道,關山盡自從坦白了自己性好南風這件事後,鯤鵬社就派人找上他了,說是想替他牽紅線。

嗤!關山盡冷笑,他的婚事連此等貓狗之輩都惦念上了,背後要說沒皇帝老兒的示意他才不信。至於鯤鵬社幕後老闆是誰,他離京前便派心腹去查了,很快就將對方的底給掏得透透的,也就姑且放置一旁不再關心。

沒想到時隔多年,鯤鵬社竟然又透過他爹的手,出現在他面前?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這鯤鵬社呢專門替男子們牽紅線,喏,就是靠這本鯤鵬誌。」

滿月說著拿起了鯤鵬誌翻閱,嘴裡不住嘖嘖稱奇。

「你說,這鯤鵬社是誰辦的?還真是懂得行商啊。」

「是董書誠。」關山盡諷刺地撇唇,擺手道:「你有興趣就拿去玩吧,我的終身大事還犯不著老頭子掛念。」

「董書誠?」滿月也沒推辭,喜孜孜地將書收下,剛翻了幾頁,入眼的可都是各色偉岸男子,家世也都清清白白,自個兒守身如玉多年,也是時候找個知冷暖的了。

「琉璃閣閣主。」

「竟然是琉璃閣閣主啊!」滿月讚嘆。說起琉璃閣,大夏朝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風月之地扛霸子的那個,非等閒不能進入,就算是滿月這樣性喜南風的人,都不免生起一絲嚮往,可見其厲害。

這閣主手也真長,男男女女的情慾就沒他不能用來掙錢的,一拿捏一個準啊!

「可話說回來,將軍你也不能一輩子打光棍啊。」拿人的手軟,既拿了鯤鵬誌,也該替護國公美言幾句。

「我不會。」關山盡似笑非笑的睨了副手一眼。「你知道我心裡有人了。」

「知道,但又如何?他是在你心裡,可你又不在他心裡。」這句大實話任誰說了都會被關山盡直接剁了餵狼,也就滿月有那份底氣。

饒是如此,他也沒能扛住關山盡殺人似冰冷的眼神,訕笑兩聲匆匆抓著鯤鵬誌逃跑了。

之後數月,鯤鵬誌風雨無阻的月月寄來,也全被滿月收下,樂顛顛的交起了飛鴿之友。

時間久了,關山盡也搞懂這本鯤鵬誌的厲害,某日忍不住好奇,跟滿月討了最新一期的鯤鵬誌來翻閱。

「你動凡心啦?」滿月擺出誇張的訝異,把書雙手奉上。

「呸。」人美,就連口出惡言都是一幅畫。關山盡斜倚在窗邊的美人塌上,他今日有些懶洋洋的,上午結束操練後,回房洗了個澡,整個人連髮也不束,就穿著單薄的中衣賴在美人塌上,閒適地翻著那本鯤鵬誌。

「如何?」滿月坐在一旁,心癢難當的問。

關山盡沒回答,用玉石般的長指一頁一頁翻看,他向來博學強記一目十行,沒多久功夫就翻完了大半本,就剩下薄薄沒幾頁了。滿月在一旁心痛,鯤鵬誌中可都是好男人啊,別的不說,他這幾個月交上的飛鴿之友,全都是百裡挑一的好對象,溫文儒雅者有,豪氣干雲者有;出入朝堂者有,鼎足一方者也有。

可照關山盡這種看法,就算是珍珠也只能被當魚目拋棄了。

突然,關山盡腰身一挺,從美人塌上唬地站起身,懶洋洋的神色大變,那雙多情的桃花眸隱隱泛出紅光。

滿月心理喀噔一聲,猛然驚覺大事不妙,也跟著跳起來,伸手就要搶鯤鵬誌……當然,這也就想想而已,他的手才動,一柄烏黑銳利的長劍,就指向他咽喉了。

要命,這一言不合就出劍的脾氣何時能好!

「收回你的劍!我好歹也是你的副將啊!」滿月連忙退了兩步,這才敢出聲抱怨。

「所以?」關山盡瞥去一眼,長臂一振收回長劍。

「你這是……」滿月嘆了口氣。「好歹讓我知道你看上誰了?」雖想靠上前,但評估了下關山盡眼中的晦暗,滿月還是決定不拿自己的脖子去拚了。

「告訴我,所謂飛鴿交友是什麼樣的章程?」關山盡沒回答滿月的問題,反問道。

「這個嘛……總之就是寫封信給你看上眼的人,將信寄去飛鴿傳書點,自然有人會去收信。」滿月不得不乖乖回答,先安撫好眼前這人,才能阻止慘劇發生啊。

「飛鴿傳書點?」

「是,上頭不都寫了嗎?鵝城、香城、馬面城、京城等等,這些就是鯤鵬社提供的飛鴿傳書點了。」滿月估摸著關山盡心情好了些,這才走近了幾步。「怎麼?你真的動凡心了?」

關山盡還是不直接回答他,只勾了勾唇角:「備馬,找四個人跟著我,我要去鵝城。」

「你要去鵝城?」滿月這下跳起來了,渾身的軟肉抖呀抖的:「你要是看上誰,寄信也就是了,犯不著如此啊!」

「嗯?」關山盡尾音柔媚,就算是滿月也扛不住鬧紅了臉,心裡癢絲絲的,張著嘴沒法子再說什麼了。

關山盡畢竟是將軍,他能怎麼辦?派人綁了將軍不讓走嗎?真這麼做,那柄沉鳶劍又可飽餐一頓了。雖說不至於出人命,但在床躺上一兩個月都算輕微的。

「將軍啊,你就不怕魯先生知道了不開心嗎?」滿月也只能做最後的掙扎了,他是百般不樂意在將軍面前提到魯先生的,真要說這藍顏禍水才是病灶所在啊!可現下,似乎也只能飲鴆止渴了。

「這不正順了你的心意?」關山盡冷笑,用力闔上鯤鵬誌。「等我離開了,派人告訴魯先生我去哪兒打算些什麼,有任何消息都送信告訴我。」

「我可不知道你打算做什麼。」滿月真不開心了,向來笑彌勒似的圓臉陰沉如水。

「強搶民男罷了。」關山盡順手擰了滿月臉頰一把。「快叫人準備,我收拾完就要離開。」那急切的模樣,滿月只得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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