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室是帥昭民喜歡的地方,地上是草地,還帶著水氣,三面落地玻璃窗,天花板上也開了四扇大天窗。
夏天時,白色的遮陽布簾垂掛在天窗下,和幾株一人高的盆栽互相錯落。
日光室裡擺著成套的藤製座椅組,及一張矮茶几。茶几正面是彩色玻璃拼畫,出自饕餮的手。
據說是送給騰蛇的生日禮物。

把從冰箱裡順出來的冷飲及杯子放在茶几上,帥昭民把自己扔在單人座椅上,翹起長腿,腳尖搖晃著。
「隨便坐。」對柯爾揮揮手。
「謝謝。」柯爾斯斯文文在帥昭民對面的兩人椅落座,動手把兩個杯子斟滿冷飲,其中一杯推向帥昭民,自己才拿起另一杯啜飲。
鏡片後的黑眸犀利的盯著柯爾每個動作,把瘦弱的男人看得手足無措,差點被嘴裡的飲料嗆著了。
長腿換了上下位置,帥昭民敲敲椅子的把手。
柯爾猛的聳起肩,顫抖得放下杯子,討好的對他微笑。

「你是故意的對吧?」帥昭民劈頭問。
愣了幾秒,柯爾的臉猛的脹紅,垂下眼沒有回答。
「剛睡醒那時候應該不是,你原本是打算跟我開個玩笑,直到騰蛇表現出不滿開始,你就決定要......」帥昭民用食指刮刮下巴,哼笑:「鬧鬧我們兩個,對嗎?」
迅速瞥他眼,柯爾的藍眸再次垂下,躲在金黃的長睫毛下,在陽光下半透明了,很難說是漂亮還是滑稽。
「我一直在回想你這個人。」黑眸半刻也不放鬆地看著柯爾:「你雖然溫柔又愛哭,但也擅長裝傻。」

「我、我不是裝傻......」柯爾心虛地替自己辯白,仍不敢對上帥昭民的眼睛。「我只是,開個玩笑,雖然我自己也搞得有點模糊,到底哪邊是玩笑哪邊是分心了......
「唉。」帥昭民嘆口氣,揉揉太陽穴:「你怎麼還是沒變呢?當年我就是這樣跟你分手的。」
帥昭民跟柯爾交往了兩年半,畢業前夕才分手,一個走上實務一個走上學術,這當然不是分手的理由。他們相處得很好,即使帥昭民都曾經動過與柯爾結婚的念頭。
他們會分手,原因還滿蠢的。

一言以蔽之,帥昭民是個精明能幹到過頭的人,他一輩子忍受不了笨蛋。而偏偏,柯爾雖然不是笨蛋,卻很容易狀況外,常常事情做一半(包括驚喜或惡作劇)就會分心,然後整件事彷彿失控的火車頭,往不明的方向衝撞過去。
剛開始,帥昭民覺得柯爾很可愛,他們的第一次接吻、第一次性愛、第一次約會等等,都在這種失控的狀況下有個有趣,還算完美的結束。
但等他們在一起久了,帥昭民越來越受不了這種狀況,他不是個控制慾強的人,但他希望不要每件事都失控。

於是他們就分手了。
柯爾顯然也回想起過去,深手壓了壓染紅的眼角,可憐兮兮的。
「里查,我真的不能理解。」柯爾吸吸鼻子。「我每任男朋友都說喜歡我迷迷糊糊的模樣,跟我在一起很有趣,喜歡聽我講話,喜歡跟我做每件事,都很新鮮有趣。最後,這些他們喜歡的特質,都變成我最大的缺點,他們沒辦法跟我繼續交往了。為什麼?」
「這個嘛......」身為甩過柯爾的人,帥昭民摸摸鼻子,還真不知道怎麼開口才好。「共度人生總是比較複雜點。」

「多複雜?」柯爾看著他,藍眼裡都是急切。
「這個嘛......」帥昭民又搔搔臉頰,看著天窗邊的帷幕,半晌後才回答:「大概是成長跟磨合吧。如果,對方覺得跟你在一起沒有繼續成長的空間,你們之間的磨合不足,最後終究是無法在一起的。」
「你講的跟教科書一樣。」柯爾哼了聲,顯然不以為然。他端起喝了一半的冷飲繼續啜飲。
「事實上也是啊,你前任為何跟你分手。」
「我前任?」柯爾迷惘的眨眨眼,沒意識到帥昭民問的是哪一任。

「讓你跟我喝個爛醉互相手淫,還讓你心情不好到故意整我一把的那個。」每句提醒都是一把飛箭,咄咄咄把柯爾戳得跟針包一樣。
金髮男人頹然的垂下肩,眼看就要氣絕了似的。
「那個人是誰?」帥昭民從來不是會對手下敗將心慈手軟的人,繼續追問。
「你搞不好認識......」柯爾回答得氣若游絲,整個人半癱在椅子裡。
「也是律師?」帥昭民在美國認識的同業可不少,但多半交情不深,這麼多年來早就沒啥印象了。「爽快點說了,不要浪費我時間。」

「你聽過威廉馬克嗎?他是雷德斯兄弟事務所的合夥人,最近在美國還算有點名氣。」
「沒印象。」撇嘴,帥昭民在美國值夜是十六年前的事了。「不過,他既然能成為合夥人,肯定是個狠角色,你跟這個狠角色怎麼了?」
「分手了啊......」柯爾扁嘴:「里查,我真羨慕你,在這麼浪漫的義大利,有一個愛你疼你的男朋友,還有一雙可愛的兒子,我本來真的沒想要破壞什麼的。」

「愛我是沒錯,疼我就有待商榷了......」至於兒子可不可愛,這根本就是陷阱題。
「嗯?」
「沒什麼。」擺擺手,帥昭民接著問:「所以你們是因為啥事鬧分手?是你單方面分,還是對方也同意了?」
「這......」柯爾眨眨眼睛,先是一陣迷惘,接著露出忿忿不平來。「我跟威廉已經在一起十年了,最近終於可以結婚,但他就是不想,說我們現在這樣很好,自由輕鬆,沒有任何壓力,想分手的時候才不會拖拉又麻煩還撕破臉。」

要我也這麼覺得......帥昭民咬著舌尖,總算沒把話說出口。
這倒不是針對柯爾,而是對自己跟騰蛇之間的關係。義大利基本上不接受同性婚姻,連同性伴侶登記都是今年才通過的,他跟騰蛇一直就是情侶而已,兩個兒子還是透過非法的方式領養的。
如果哪天騰蛇突然跟他求婚,帥昭民肯定也是類似的說法,幹嘛自找麻煩?太安逸的關係跟死水一樣,現在的關係自由又帶點不穩定的刺激,才是適合他們兩個長久的方式。
「我花了好幾天要跟他溝通,但......

柯爾說著說著,哽咽起來。「所以我生氣了,說要跟他分手,他沒挽留我,甚至也沒對這個提案有任何反應,我就跑來義大利了。」
「這樣啊......」帥昭民沒打算給什麼意見,清官難斷家務事,更何況他沒拿錢的狀況下更不想插手情侶間的衝突:「昨晚你對我抱怨了這些後,我們就去喝酒了?」
「對。」柯爾看了帥昭民一眼,嘆口氣:「你是不是也覺得我無理取鬧?」
「這倒不至於。」帥昭民看似誠懇。
「我記得你這個表情。」柯爾苦笑。

「什麼表情?」帥昭民挑眉問。
「就是那種敷衍人的表情。」柯爾支著下巴,藍眸深深看著他:「如果當年我們沒在那時候分手,大概也沒辦法多撐一年吧!你那時候常常對我露出這種表情,太明顯了。一開始,你會認真專心得聽我說話,會給我意見,會對我生氣,會找我聊天,後來你......都是用這個表情,完美的把我每個話題結束掉。」
「我是嗎?」帥昭民不以為然,還沒誰能從他的表情看出敷衍,他很自豪自己無害誠懇的面具。

「我又不是傻瓜。」柯爾露齒一下。「你會對現在的男朋友露出這種表情嗎?當他跟你談到結婚,談到更深的關係時,你會嗎?」
帥昭民直覺想否認,但話到嘴邊時,他遲疑了。
騰蛇跟他之間,除了一紙證書之外,夫妻該做的每件事都沒少做過,但他們畢竟不是夫妻,連伴侶登記都沒有。
他認為騰蛇不會開口要把兩人關係提升到那種地步,鑒於布列尼家的混亂婚配關係,騰蛇對婚姻根本排斥到極點。
但如果有天騰蛇想跟他提升關係呢?或者......他想提升呢?

看著沉默不語的帥昭民,柯爾默默的幫自己又到了杯冷飲,慢條斯理地啜飲。

「對了,我那天帶你去酒吧後,有發生什麼事嗎?」白了柯爾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帥昭民對自己遇人不淑的、交友不慎的狗屎運,帶有某種認命。
說到底,他會喜歡上的人都帶有某種壞心眼,騰蛇就別說了,瑟也好、眼前的柯爾也好,平時都溫溫柔柔,柯爾還有些愛哭懦弱,但總會在他人不注意時,露出獠牙。

帥昭民其實也沒啥好抱怨,他自己就是此中之最,溫雅柔順的面具之下,粗魯殘暴又惡毒,假如言語可以殺人,帥昭民眼前的屍體都可以繞地球一周了。
聞言,柯爾茫然地眨眨眼:「發生什麼?」
「比如吻你之類的?」騰蛇酒吧裡的員工,自然都是認識帥昭民的,他的身分也從來不是秘密,被打小報告的機會當然也不小。
蘇然騰蛇說不在意他跟誰上床,但氣城那樣也肯定不是小事,酒吧既然是重點,也許是在哪裡出了什麼狀況?
「這倒沒有......

「那我跟你聊了些什麼?」
「聊了些什麼?」柯爾歪著頭思索。「我跟你抱怨我男朋友,你也跟我抱怨你男朋友,說最近你跟他都太忙,平常沒時間相處,好久都沒做愛了,小孩子都是他在照顧,越來越像小惡魔,一定要找機會修理一頓,大概是這樣。」
確實都是帥昭民會說的話,他蹙眉不語,想不通這些對話有什麼問題,難道跟對話無關?是場所的問題?
「我為什麼會帶你去那間酒吧?」
「因為你說,這是熟人開的酒吧,不用擔心出意外可以放膽喝。」

太合理了......帥昭民揉揉臉,用力吐口氣。他媽的,喝醉了還這麼合理幹嘛?找尋自己行為中不合邏輯的部分根本找死,他最不合理的行為就是跟騰蛇在一起了!
「里查,你要是有煩惱,可以跟我商量。」柯爾越過茶几,貼心地拍拍他的肩。
帥昭民大大嘆口氣:「我很感謝你的體貼,不過現在大概是幫不上忙的。」
「你男朋友說了什麼嗎?我很抱歉。」柯爾誠懇的道歉,帥昭民只對他揮揮手。
「別介意,他在意的不是你。」
「喔。」這可有點傷人。

「那你為什麼問昨晚酒吧的事?」雖然沒被當成假想敵這件事讓柯爾有點受傷,男人嘛!總還是希望透過第三者證明自己的魅力,不過好奇倒是凌駕在憂鬱之上了。
「騰蛇為酒吧的事不高興......」帥昭民一口氣把冷飲喝掉,站起身。「算了,在這邊想再多也沒用,我再去酒吧一趟好了。」
「為什麼?」柯爾也跟著起身。
「遇到困境的時候,重回現場檢視現場是最快的。」抱著頭苦思也只是浪費時間罷了,帥昭民從來不是這種人。
「我也一起去。」

「好吧,順便帶你回飯店。」總不能把人在留下來一晚吧。就算騰蛇不會生氣,難保那雙小惡魔不會做什麼過分的事。
柯爾點點頭,拿起用過的兩個玻璃杯,跟在帥昭民身後。
嘆口氣,帥昭民把杯子拿過來,隨意擱進廚房水槽裡,眼看柯爾打算動手洗杯子,他搶先拉著人從後門出去。
「杯子......
「放心,我會處理。」白他一眼,這時候誰還有心情管髒杯子,更何況洗碗是雙胞胎的工作。
「喔。」摸摸鼻子,柯爾坐上帥昭民的車。

從家裡到酒吧,開車只要二十分鐘,時間不過下午五點,酒吧還沒營業,帥昭民停好車,繞到後頭員工出入口,敲敲門。
「誰?」門被拉開,一張熟悉的臉孔出現。「啊!帥先生。」是酒吧的經理,當初帥昭民和騰蛇一起面試的,大約四十歲上下的男子,已經穿好了制服,但西裝外套的前扣還開著。
「經理,抱歉,這時候來打擾。」帥昭民對經理微笑,指指裡頭:「我知道還要一小時才營業,但能讓我先進去嗎?」
「這當然沒問題。」經理往後退開,招呼兩人進入。

員工們正在做開店前的準備,有一兩個人對帥昭民投以好奇的注目,其他人多半低頭做自己的事。
「帥先生打算喝些什麼?」經理領著兩人來到吧檯前。
「給我們柳橙汁就好,我暫時還不能喝酒。」帥昭民心不在焉的交代,張望著酒吧內的裝潢。
以沉穩的原木色為基調的擺飾,溫和、閑靜,半點也不張揚迫人,有點古典揉合現代的簡約,是帥昭民喜歡的那種氣氛。照明多半內嵌,現在除了吧檯這一區,多半都還暗著,陽光從窗外撒入。

室內很寬敞,幾個區隔出的小包廂之間,開放感足夠但又保持相當的隱密,拉上木製的簾子後,就會成為完全私密的空間。
「帥先生,請用。」經理在兩人面前放置了杯墊,將柳橙汁擺上。
帥昭民端起飲料,盯著上頭裝飾著騰蛇的杯墊看。
他剛就發現,整個室內的空間多半是流線型的規劃,彷彿一條盤據的巨蛇,安然的歇憩在昏暗中。
這間酒吧就是騰蛇......帥昭民啜了口橙汁,隱約發現自己為什麼惹火了騰蛇。
帥昭民你這蠢蛋!

「對了,昨晚你跟我介紹了很多關於酒吧的裝潢跟故事呢!你說,這是一條神話裡的大蛇,用溫順無害隱藏毒牙,平時懶洋洋地窩在這裡過日子,人不犯他他不犯人,是你最心愛的寶物。」
柯爾的聲音似近似遠,帥昭民有些恍然,一手把弄著騰蛇圖案的杯墊,一邊啜著冷飲,腦子裡都是騰蛇憤怒的表情......他從沒見過的表情,帶點受傷的狂怒,又那麼驕傲地不肯明說。
「笨死了。」也不知是說自己還是騰蛇。
一時安靜無語,但很快這點平靜被敲破。

混亂的怒罵聲從後頭傳來,帥昭民皺眉,正起身打算去搞清楚發生什麼事,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碰的一聲,摔在他腳邊,痛得齜牙裂嘴,帥昭民連忙把人扶起。
「怎麼回事?」他警覺的問,總不會是卡司彭家的來找麻煩吧?騰蛇不是說他們跟慶忌談和了嗎?
「請帥先生放心。」經理俐落地從吧檯後翻出來。「請先離開這裡。」拉著人往大門移動。
「後面發生什麼事?」帥昭民拉著被扔出來的青年問。
「有、有個人闖進來,說要找人。」青年眼角跟嘴角都是腫的。

「找人?」帥昭民發現柯爾顫抖了下,立刻停下腳步:「你知道是誰?」
「我、我也不確定......應該不是他啊......」柯爾臉色蒼白,整個人都縮起來了,驚惶得不行。
帥昭民到冷靜下來了,柯爾不知道騰蛇的身分,卻這麼害怕,來的人搞不好是威廉馬克。
「馬克先生?威廉馬克先生?」他揚聲叫到,後頭的吵雜聲停滯了片刻。
「你是誰?」回應的聲音低沉穩重,隱藏欲來風雨。
「我是帥昭民,柯爾的朋友。」
接下來是一長段的靜默。

從員工進入口處,慢慢浮現一個高大強壯的剪影,柯爾細細的驚叫聲,縮到帥昭民背後,抖得帥昭民都想跟著抖了。
男人的面孔在吧檯的照明下清晰起來,頭髮亂糟糟的,看起來像頭雄獅,價格不菲的海藍襯衫,袖子挽到手肘上,露出的部分肌肉結實分明,有些許擦傷,也可能是別人的血擦上的痕跡。
「你男朋友?」帥昭民低聲問,失禮的表現出不可置信。
「嗯............」柯爾吞著口水猛點頭,突然尖叫:「里查!小心啊──

來不及反應,帥昭民臉頰上狠狠吃了一記重拳,瞬間頭昏眼花的差點倒下,他應是撐住,目帶血絲的瞪著動手的人。
「幹拎娘!」怒罵,帥昭民回拳把威廉馬克的臉打歪向一邊。
整個酒吧的人都圍上來了,但大家顯然都沒料到這個發展,全愣住。
緩緩把臉轉向帥昭民,視線相交的瞬間,兩個男人凶狠的打到一塊兒去了。霎時間,桌椅翻倒、汗水血水四濺,玻璃杯掃落在地被粗暴地踩碎,混合上柯爾驚恐的勸阻跟尖叫,殺紅眼的兩人繼續相搏,拆了半間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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帥大哥的武力值其實是很高的呀XD

第一次出場時可是拆了自己妹妹的客廳呢XD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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