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王有很多妃子,後宮佳麗三千不止,直逼唐明皇的四萬人。理所當然,兒女也多的連他自個兒都數不清楚到底有多少。

  最鍾愛的理所當然是太子。

  既然有最鍾愛,也就會有最不在意甚至厭惡的兒子。「二十年......」

  輕輕一笑,他舉起酒杯,一口喝乾美酒。唇齒之間都留有濃郁的酒香,他滿足地嗝了聲。身為父皇最厭惡的兒子,竟然也過了二十年歲月了。

  這也算歲月不饒人嗎?想他堂堂一個皇子,連喝酒的錢都得用賒的......抓起酒壺搖搖,半點酒水的聲音也聽不見了。

  「孟大爺,酒沒了。」一點也不在意的涎著臉皮將酒壺往前推,對面優雅坐著品茗的男人淡淡睞他眼。

  「你打算賣什麼來換酒?」

  「這可難倒我了。」搔搔髮苦笑,他轉著酒瓶,貪婪地聞著最後的殘香。好酒就算是空了,也是香氣宜人啊!

  「上回讓你賣了一天力氣,幫我打跑了三個地痞渾蛋,這回呢?」孟大爺瞇著狐狸眼,笑得人心裡發毛。

  一個皇子當到這種地步,也算是傲視前人了。他苦笑一攤手:「這我可不知道了,孟大爺這會兒缺什麼?」

  「消息。」抿唇一笑,孟大爺啜了口香茗,滿足地嘆口氣。「這真是好茶,可惜有錢也買不著了。」

  「茶有什麼好喝的?」要他說,不如一口酒,齒頰留芳啊!

  小小啐了口,孟大爺放下酒杯,但著鹿皮手套的指頭狠狠點上他額際,假笑了兩聲:「九皇子啊!孟某是不是聽見有個粗人亂說話?」

  「是嗎?」稍稍退後揉揉眉心,他好脾氣地笑著聳肩:「這我可不清楚了,也許多來兩口酒能想起來。」

  「沒了。」狐狸眼輕翻,孟大爺端起茶搖了搖,清凜的茶香散逸。「就算把你這沒用,不受寵的九皇子拆成粉末論斤賣,也沒了。」

  不受寵呀!苦笑,他也沒什麼好反駁,確實自從母親不甘寂寞與宮女虛凰假鳳之後,父皇儘管沒賜死他娘倆,卻也徹徹底底的厭惡,沒再正眼瞧過他。

    曾經,他以為二十年過去了,父皇或許願意接受他這個兒子......想來,也不過就是癡人說夢吧!

  他陪著母親住在冷宮裡,荒草煙漫的庭院,青石板都破裂了。雜草從石縫間鑽出,連住房的地面都無可倖免。

  冷宮裡沒有花草,只有佝僂的老樹,枝椏橫七豎八地亂長,春天冒出嫩芽、夏天繁茂似錦、秋天蕭瑟冬天寂寥,他總是在夏天爬上樹頂去抓蟲玩,聽著蟬知了知了的鳴叫,冷宮似乎不再那樣冷清毫無生氣。

  母親進了冷宮沒能活多久,十四歲入宮,爭著好不容易被帝王臨幸還生了皇子,卻留不住皇上的視線,弄得寂寥無依,還進冷宮。

  他覺得母親很可憐,應該美麗年輕的臉龐蒼白乾枯,像一具骷髏似的在冷宮裡飄盪。

  那一年,母親才二十五歲,庭院裡的葉子都黃了,風一吹隨著乾枯的聲音飄落,他的手被緊緊握住。

  『兒啊!我的兒啊!』母親明亮的杏眼因為乾瘦的關係,幾乎像魚眼一樣凸出來,閃著詭怪的精光對著他。『臣妾為皇上生了龍子啊!抱日入懷的吉兆啊!兒啊!兒啊!』

  他有些害怕,但畢竟是自己的母親,他忍著恐懼安撫地拍著母親枯枝般的手臂:『母親,您累了,好好歇息好嗎?』

    打從春天開始,母親就躺在床上動彈不得了,他請太監幫著延請太醫瞧診,但誰也沒來。他知道,這就是冷宮中的女人會有的下場。

  『皇上!皇上!』母親喃喃自語著,眼眸緊緊盯著他不肯放。『皇上!臣妾還能服侍您的!您說過最愛臣妾的這雙手啊!』

  那時母親的手像他啃過的雞爪,揪著他的手臂,像五根細釘子幾乎扎進肉裡。『母親,母親!您不認得我了嗎?我不是父皇......』

  『皇上!別拋下臣妾!臣妾知錯了!知錯了!』母親的眼雖然看著他,卻不是瞧著他的。

  兩天後母親病逝,他才搬出了冷宮,住進了屬於自己的地方。他以為,這麼多年過去了,父皇多少會有些掛心他這個兒子......恐怕是他太過一廂情願了。

  又晃了晃酒壺,殘香已經淡不可聞,他只能死心放下酒壺。「這種好酒,怎麼會沒了?」

  「你知道這酒跟這茶那兒來的嗎?」孟大爺敲敲桌子,一旁的小廝立刻上前收走酒壺,換上了四色糕點。

  「你從不說,這可難倒我了。」搔搔臉頰,他看著四色糕點,一點味口也沒有。甜品儘管不錯,沒能佐酒卻太殺風景。

    「從采謠城來的。」拈起一塊糕放進嘴裡,他看著孟大爺瞇起狐狸眼,隱隱苦笑。

  「采謠嗎。」

  「你要酒也不是沒有,我只要消息。」鹿皮手套中的指輕巧地敲著桌面,小廝又送上一壺酒,瓶塞才開濃烈的酒香就溢滿的空中。

  這算打蛇打七寸嗎?他不自覺舔舔唇,看著酒眼都快發直了。「孟大爺,你知道我不是聰明人,有話就坦明了說吧!」

  「聽說謹國的太子來借兵了。」鹿皮手套蓋上瓶口,擋住了陣陣香氣,他失望地嘆口氣,了勝於無地嗅著空氣裡剩下的酒香。

  「沒聽說。」他幾乎快讒死了,不過正事歸正事,這點分際他還有。「你聽誰說了?」還是涎著臉皮東聞西嗅,沉黑的眼眸卻已經半閉。

  狐狸眼一挑,孟大爺課意拿起酒壺晃了晃:「九皇子啊!若謹國皇子沒來借兵,又怎麼會有太子親征的消息?」

  酒香依然迷人,他卻微微蹙起眉。「孟樓真,這事兒別亂說。」

  「哦?」冷哼了聲,孟大爺將酒瓶推了過去,支起臉頰:「這麼聽來你不贊同。」

  看著酒,他嚥口唾沫,輕嘆氣:「是,我不贊同。謹國才剛讓令狐燾煦給攻下,正是如日中天、勢如破竹的時候,何苦淌渾水?」

  「戰爭總能乘風發點小財的。」薄唇微彎,孟大爺輕點臉頰,一臉不懷好意:「你不會傻得當場反駁皇上的旨意吧!」

  手指在酒瓶口畫了一圈,他低低苦笑:「是,我說了。總不能等皇命出來了才說,那可事關太子的安危。」

  「謹的太子如何?」為什麼會這麼問?他淡淡蹙沒看向孟大爺,只得到狡詐的微笑。

  如何?他可真不知該怎麼回答了。昨天,在御書房議完事,父皇依然一眼也不肯瞧他,對於他的提議全然不予置評。

  兄弟們只有他反對,大夥兒背地裡嘲笑他貪生怕死,他也僅只是傻笑以對,不再多辯解了。

  等大家都散去,他在御書房外待了很久。若可以,他還是希望說服父皇改變心意,與其幫著亡國的太子做那復國的虛夢,不如保存實力避免令狐燾煦食髓知味,舉兵來犯。

  可他沒等到父皇,當御書房門再開的時候,走出的是幾名男子,他連忙躲起來。其中一人白髮蒼蒼,面貌卻仍值壯年的男人,他認得是謹國太傅,接著是小叔。

  最後出來的男子一身淡綠衣衫,有著謹國人特有的雪白肌膚,檀黑髮簡單的束著未戴冠帽,清雅的面孔沒有一點憔悴或興奮。

  他想,已無可避免了吧!

  「你要什麼消息?」看著那壺酒,他嚥下唾沫,決心不再想了。

  「不,也沒什麼。」勾著唇壞心眼的笑,孟大爺拈了塊糕點放入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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