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教授是個怪人。

  這是非常含蓄的說法,實際上藍教授根本不是人。

  中文系的教授絕大多數都不太正常,溫文儒雅或許有之、飄逸浪漫或許有之,但不可諱言通通有怪僻。比如甲教授,他所開的佛教發展史課程,一整個學期都在靜坐,用意念幻想自己脫胎換骨,經歷腐敗然後重生,聽說他就是這樣保持青春的。

  今年四十五,昨天被剛入學的新生稱呼為學長。

  又或者乙教授,開的是紅樓夢賞析,清秀古典美的麗人,從來都是穿著改良式清裝,長長的頭髮倌成髻,講話慢、走路慢、連發笑都比別人慢半拍(通常大家笑完兩分鐘後乙教授才笑),曾經上課上到一半突然走出教室,學林黛玉葬花去了。

  當然,沒有誰比藍教授奇怪就是了。

  學生們並不是很樂意修藍教授的課,然而他開的卻是必修的兩門:國學概要以及中國思想史,所以至少有四分之一的人躲不掉他的摧殘。

  藍教授並不是大刀型的老師,但學生們寧願他是大刀。至少大刀只會當掉三分之一的學生,藍教授當過四分之三,後來還是系主任「關切」過後,才維持三分之一的當人率。

  因為藍教授心情不好的時候,會用電風扇吹報告,凡是被吹過他在地上畫的線的報告,通通不及格──理由是,字要是寫的多,那報告就會比較重,學分當然是要用血汗換來的。

  這實在太鮮血淋淋了......

  只是,這也不是絕對的,也曾經因為藍教授心情很好,反而吹得遠的過了,沒被吹走的被當了。

  藍教授喜歡當人。

  藍教授也很喜歡讓學生買絕版書籍。

  聽說是因為被外文系教授調侃說中文系的課本沒價值,簡直就是高中生程度,一本最便宜的原文書打死四本國學概論。

  輸人不輸陣!學生就是最大的犧牲者。

  輸沒有關係,錢這種東西爭輸贏實在讓人覺得很悲傷。看著藍教授開的參考書籍書單,更是令人深深感受到「金錢不是萬能」的這句話。

  因為很多書已經找不到了,比如說章太炎的《國學概論》。

  錢穆的不行嗎?

  當然,這只是其中一本,而且不是參考書,是課本。老實說,要是找到了其實不一定很貴,問題是根本就很難找到呀!

  藍教授常常掛在嘴巴上的一句話:幸運,原本就是實力的一部分。

  沒人性呀!

  是的,藍教授不是人,也不是外星人,是鬼。

  「教授。」

  「嗯。」

  「教授。」

  「嗯。」

  「教授。」

  「什麼?」總要有人先棄守,藍教授心情很好,所以他先退步。

  「上課時間到了。」李助教指指牆上的鐘,面無表情地提醒道。

  「喔。」藍教授回了單音節,繼續嗑瓜子,瓜子殼一片一片整整齊齊的排放在李助教的桌沿。

  「教授。」

  「什麼?」瓜子有點鹹,藍教授順手拿過李助教的保溫瓶。

  「那是我的飲料。」李助教不冷不熱地看著藍教授。

  「嗯,我知道。」藍教授對李助教笑笑,打開保溫瓶。「普洱茶。」

  「是。」

  「不介意老師用你的杯子吧?」藍教授問的時候,已經把李助教手邊的杯子拿過來。

  「請用,這是上次藍老師遺忘在我這裡的杯子。」

  「怪不得這麼眼熟,你替我洗了?」

  「是。」

  「有點無聊,李昱,讀首詩來聽聽。」啜了一口茶,藍教授繼續嗑瓜子。

  「藍老師,我的專門是老子。」李助教當然不會認為藍教授指是要他念首書上的詩。

  「我知道。」將瓜子殼掃進掌心裡,看樣子藍教授要結束下午茶了,距離上課時間早過了十分鐘。

  「李昱,念首詩吧。」藍教授沒有走,又從保溫瓶裡到了一杯茶出來。

  「藍老師,我不是李後主。」這是很冷的笑話,李助教臉皮連牽動一下都很難。「方學長會很樂意替老師服務。」

  「嗯,他的確正在為我服務。」瞄了眼鐘,藍教授對李助教一笑。「李昱,你上BBS嗎?」

  「不上。」李助教低下頭繼續工作。

  「我也不上。」藍教授有點可惜似的。

  「藍老師,這份報告是?」直到這時候李助教才「突然」注意到藍教授放在他桌上的報告,份量有一點,用透明A字夾夾著。

  「一甲的報告,內容很特別。」藍教授打了個哈欠。

  「老師不用電風扇吹?」李助教看了藍教授一眼。

  「李昱,攻跟受是什麼。」

  「攻跟受......」李助教遲疑了下,蹙起眉頭。「進攻跟防守?」

  「為師也是這麼想,昨天跟幾個老師喝酒的時候也討論了這個問題,大家提出很多解釋。」藍教授插起手臂,往後靠倒在椅背上,很滿足似的。

  「藍老師,你該戒酒了。」李助教第一次淡淡嘆口氣。

  「放心,朋友在一起的小酌,也是一種難得的情趣。」

  「那麼,各位老師的見解是?」

  「這麼嘛,非常有趣!非常有意思!比如說孟老師認為,攻也許說的是一種逆向的防守行為,為了保護自己而自我防禦,正所謂攻擊是最好的防守,所以就像是墨家的攻略一樣,那其實是防守著,敵動則我動,敵不動則天下太平。」
  「受呢?」相較於藍教授的雙眼發亮,李助教依然面無表情,只是放下了手中的筆。

  「孟老師沒有提出什麼有趣的看法,倒是葉老師這麼認為,所謂的受是抱容萬物一切,內化為自身德性,融合天地萬物『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不改,周行而不殆』這樣的概念,就是所謂的受了。」

  「我很尊敬葉老師。」李助教這時候緩緩浮起一個微笑,動手把葉教授做的解釋紀錄下來。

  「當然,也有所謂攻就是人生中的困擾煩惱,向佛陀開悟之前的神魔誘惑。」藍教授加入了手勢,這是他心情很好的象徵。

  「嗯,甲老師還是一樣。」

  「老甲他昨天可得意了,一個二十幾歲的小姐特別請他喝了一杯酒呢!後來才發現,那是以前的學生,跟你同屆的王雅涵。」

  李助教瞇了下眼,看著藍教授又心滿意足地倒回椅背上。「藍老師,雅涵是我前女友,這件事全系都知道。」

  「我不知道,那很重要嗎?」藍教授很敷衍,顯然完全不在李助教身上。

  「就某方面。」李助教看起來有點不高興。「藍老師,我不是你的研究助手。」

  「他回家結婚了。」藍教授看著天花板,心不在焉的回應。

  「三個都?」

  「一個,另外一個當伴郎一個當伴娘,我不知道他們感情這麼好。」

  不,重點是,為什麼藍教授沒有出席助手的婚宴?李助教嘴唇動了下,決定略過不提,他只是中文系的助教。

  「藍老師,我想你從我這裡也不會聽到更多特別的回答。」李助教把A字夾放在藍教授面前。

  「你不看看?」藍教授動了下眉。

  「既然連老師們都討論不出所以然,我想我看了也沒有用。」李助教不想提醒藍教授,他正在幫藍教授整理文創四甲的成績單。

  「有沒有用不是重點。」藍教授嘖了聲,敲敲桌上的A字夾。「李昱,快看,這是教授命令。」

  「不要。」

  「快看。」

  「不要。」

  「你真不可愛。」仍然是藍教授退步,因為他今天心情真的很好,好到方助教正在幫他小考學生。

  天知道墨子跟孟子有什麼關係,更別說這堂還是小說實作。

  「我是二十五歲的成年男子。」

  「所以呢?」李助教保溫壺裡的最後一杯茶被藍教授喝掉了。

  「原本就不該可愛。」


  「李昱,你太見外了。」

  「這並不是見外。」李助教將A字夾又向前推了一些。

  雖然藍教授沒有打算拿走A字夾的意思,李助教已經不再關注這件事,低下頭繼續工作。

  接下來誰也沒開口,藍教授抱著手臂靠在椅背上,仰頭看著天花板,只有電腦冷氣運轉的聲音。

  下課鐘響是在二十分鐘後,李助教這時候才又抬起頭。

  「藍老師,你下堂課在通識大樓。」

  「嗯。」藍教授疑似打瞌睡般點點頭。

  「教授。」

  「什麼?」打個哈欠,藍教授剛剛確實打瞌睡了。

  「若看完了這疊報告,教授願意去上課嗎?」手邊的工作已經差不多了,李助教整理好桌面,拿過A字夾。

  「不願意。」藍教授笑笑。「今天我心情很好。」

  「我明白了。」李助教將總共七張左右的A4紙查出夾子,在看到加粗的標題黑字時,眉毛微微一動。

  《系辦的外星人》?

  他下意識看了藍教授一眼。

  不過藍教授不是外星人,是鬼。

 

 

  「教授,我應該好心的勸告過您,不許跟方學長說話。」西斜的日光透過系辦的毛玻
璃,讓男人俊美的五官上邪佞的微笑,更增添了危險性感的魅力。
  「李、李昱......」被綁在寬大的辦公桌上的纖細身軀扭動著,在夕陽下浮著一層看不出是羞恥或者者興奮的紅光。
  「教授,看來我太疼你了。」宛若工藝品的美麗優雅長指,毫不容情地擰過在雪白肉體上突起的粉嫩茱萸,桌上的人嬌艷的臉龐露出難耐的神采,輕聲嚶嚀。
  「真是敏感啊......」邪魅地一笑,男人的手指更用力掐捏早已經紅腫的乳頭,著迷地看著桌上人兒興奮又忍耐的表情,心裡浮現了嗜虐的慾望。
  「李昱......你這個渾蛋,快、快放開我......」

 

 

  「形容詞太多。」

  「是不少。」

  「系辦的窗戶不是毛玻璃。」

  「不是。」藍教授翹起腳,對著李助教笑容可掬。「你覺得這是什麼?」

  「不清楚,我才看了半頁。」李助教的眼睛繼續隨著文字往下。

  「聽說這是叫做『耽美小說』的創作。」藍教授的專門不是小說,可是他喜歡新的東西。

  「是嗎?」李助教翻了一頁。

  「所以為師昨天才會上網去搜尋,發現了很多有趣的新名詞,大部分都有解。」

  「包括攻受?」

  「沒有,文字學應該要問老沈。」

  李助教的眉頭突然扭了一下。「系辦沒有咖啡壺。」

  「也許是學生的希望。」

  「我不喜歡咖啡。」李助教瞥望眼自己被喝空的保溫瓶,難得又嘆口氣。

  「加上牛奶也許不錯。」

  「我喝咖啡會拉肚子。」

  「李昱啊,你真不可愛。」

  「老師,你想喝咖啡嗎?」李助教敷衍地看了藍教授一眼詢問。

  「不想。」

  「那請老師不要打擾我。」又翻了一頁,這回的內容讓李助教眉頭又動了下。

  「哦?你看到了,如何?」藍教授興致勃勃地往前探了探,李助教一臉疲累地捏捏鼻梁骨。

  「會扭傷。」

  「似乎是會,我昨天試著扭扭看,嗯──也許在年輕個十歲頗為可行,你認為呢?」

  「會扭傷。」李助教淡淡地加重語氣。

  「一個二十五歲的青年這麼沒有嘗試的勇氣嗎?真不可愛啊。」藍教授搖搖頭,輕嗤了聲。

  「既然老師記得我二十五了,請不要要求我可愛。」

  上課鐘又響了,李助教也幾乎快看完整篇報告。

  「李昱。」

  「是的。」

  「李昱。」

  「是的。」

  「李昱,我今天心情很好。」於是藍教授很樂意退步讓對話可以成立。

  「恭喜老師。」最後一頁了。

  「如何?」

  「狀聲詞跟破折號、刪節號使用太頻繁。」導致最後一頁有點空。

  「很寫實不是嗎?」藍教授哈哈笑了。

  「也許。」李助教仍不冷不熱的敷衍,他晚點還要幫藍教授出明天的小考考卷。

  「李昱,你以前不是這麼沉默的孩子,唉,老師看你都看了七年了。」

  「是,謝謝老師照顧。」李助教將看完的報告整理好收回A字夾。「請問老師,這篇報告給過嗎?」

  「當掉。」藍教授露出愉快滿足的笑容,晃著腦袋。「你通知這位勇者不用在出現在我的課堂上了。」

  「是的。」李助教心裡有點意外,他以為藍教授很喜歡這篇報告才對。

  不過,藍教授不是人,不該用一般常理判對才對。

  「因為筆名很糟。」

  「筆名?」李助教又拿起報告,才注意到上面並沒有班級姓名,而是寫了一個「千雪醉天」。

  「沒頭沒尾、沒有意義、沒有意境、沒有深度甚至缺少文字的美感,重點是文不對題。」藍教授敲了敲桌子。「當掉。」

  「系辦裡的外星人?」

  「千雪醉天這種筆名寫出外星人這三個字,本身就是一種不可原諒的錯誤,淺薄加上淺薄,不倫不類。」

  「老師。」李助教無奈地嘆口氣。

  「什麼?」

  李助教從辦公桌前站起來,繞過了桌子,走到藍教授身邊拿回自己的保溫壺。「請老師不要遷怒。」

  「我今天心情很好。」藍教授笑咪咪的。

  「老師。」

  「嗯唔......」

  李助教吻住了藍教授。不過很短,只是嘴唇跟嘴唇觸碰了大約一分鐘。

  「孽徒......」藍教授猛地臉紅,摀住了嘴。吻雖然短,但李助教把舌頭伸進來了。

  「老師心情好嗎?」李助教隱隱約約地露出了一點微笑。

  「惡劣至極。」藍教授跳起來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最後只踩著不滿的腳步離開系辦。

  李助教現在心情很好。

  他又看了看那篇被留下的報告,決定先收起來等人認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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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 ̄▽ ̄)~(_△_)~( ̄▽ ̄)~(_△_)~( ̄▽ ̄)~

好懷念唷>/////<  終於開始搬系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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