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春末的某日,轉念間的心血來潮,他趁著用完午膳大臣們告退後的兩三個時辰,不知怎麼的踱到了後宮,接近青慈宮的某個小院落,那兒有一架長得十分好的籐蘿花,翠綠偏濃的藤葉間已經結了花苞,但離綻放還有一些時日。

  藤蘿花架下是簡單的木頭桌椅,簡樸得不像該出現在宮裡的東西,整理得雖整潔乾淨,卻看得出手藝並不好──莫非是哪個公公偷做的嗎?這裡離冷宮極近,平日裡別說是他了,就是稍有點地位的嬪妃都不可能來。

  「你是誰?」他正有趣地在藤架下賞花苞,暖陽從縫隙間散落,點點金光像雨滴似的,別有一番情趣。

  甜軟細柔的聲音,語調卻很有力,全然沒有女子該有的溫順嬌羞,反而隱隱有股儒生的固執硬氣。

  於是他尋聲望去,也沒說出自己是誰。

  不,這後宮誰不知道他是誰?無論臨幸過與否,他都是這些女子的丈夫,有哪個妻子是不認得自己主人的容貌?

  「你是誰?這裡是後宮,你看起來不像公公。」那是一個色澤淺淡的窈窕身影,在未時的日光下,簡直像是抹水晶影子,服飾是屬於才人穿著的。

  啞然失笑,他沒料到會有被這麼詢問的一天,於是他也不答,只挑了下面具上英挺不失秀美的眉。

  「藤蘿還沒開花,你若是想賞花得等上十天。」影子毫不遲疑更無羞怯地靠近他,帶著草香氣的香味撲鼻而來,他不自覺抽抽鼻子嗅得更仔細了些。

  「你是啞巴嗎?」是個美人,但不是美得特別令人驚艷,而是帶了點淺淡,像映在玉器上的影子,吹了就會散了。

  他搖頭,心裡還沒想出該怎麼回答,或者說他刻意不讓自己去想這件事情,對眼前這個美人他莫名地充滿興味。

  也許,那是因為許久未有人這樣神色如常的朝他說話了吧!不驚不懼、無求無慾,坦然直率地瞧著他,直勾勾的。

  「你......」美人突然蹙起眉,小臉微微皺著,努力在他臉上瞧著。「你似乎有些面熟,不是那樣面生......我見過你嗎?」

  我嗎?他不自禁低笑出聲,對美人點點頭。至少在入宮那一天,他們遠遠得也算見過一面。

  「背書到沒什麼問題,認人我的腦袋就不太好使了。」美人吐吐嫩舌,手在太陽穴邊敲了敲。「你究竟是誰?這兒除了送膳跟灑掃的公公外,我還沒見過別的人。」

  「你認為我是誰?」帶著淺笑他終於開口,美人似乎有點遲疑地眨眨眼,狀甚驚訝地瞧著他。

  這是認出來了?這樣快認出來還真有些無趣。

  「原來你真的不是啞巴。」美人開心地笑彎眼眸,指指藤花架下的桌椅。「要是賞花累了隨意坐坐吧!這個時節應該是賞貓兒花,或十八學士、宮粉,可惜我還沒能養成。」

  「才人每天顧著養花植木,不多花些心思在皇上身上?」他知道眼前的美人是去年秋選入宮的,算是最後一批選入宮中的嬪妃,更多他也不覺得有趣,這麼多妻子在他瞧來都一樣,只不過有些含蓄點有些貪婪點,就算表面擺出高潔孤傲的模樣,心裡想的事情卻依然總是那幾樣。

  皇子的時候,他見識得太多。成了皇上,他早已經沒有耐性再瞧了。

  眼前的美人若知曉他是皇上,是否還能如此毫無心計地面對他?很有趣不是嗎?

  「你不是公公,當然也不可能是大臣,這裡是身宮我也沒聽說皇上有男寵......」淺色的美眸在暖陽下帶著琥珀似的光彩,不閃不避地盯著他沉吟。「也許皇上有嫳愛之人,這、這就不太方便多說了。」

  「我像男寵嗎?」他許久沒像這樣放聲大笑,幾乎喘不過氣來,肚子都發疼了還是笑個不停。

  「我不過就是猜測!這是猜測!皇上,別笑了!」美人又羞又氣的踱腳,努力拉著又甜又軟的聲音從他的大笑中,試圖抓回一點顏面。

  「又成了皇上嗎?」這才歇下笑聲,挺拔的肩頭還是一聳一聳。

  「如果不是男寵就是皇上啦!」美人也跟著喘氣,像是不習慣拉著聲音說話,細軟的聲音微啞了。「後宮裡哪個男人能進來?」

  「告訴朕你的名字。」確實,在這後宮......少了點樂趣呀!若是在宮外,眼前的美人還會往哪兒猜測?

  「我......臣妾魯姮君,拜見皇上。」那盈盈拜倒的姿態沒有絲毫矯揉作態,卻恰到好處的展現了該有的風情與......些微的不安分。

  很有意思的女子,聰慧而且美麗,直率固執得有時令人生氣,卻是他唯一能喘息的地方。在這接近冷宮的院落,一架藤花、滿園繽紛,沒有人知道他寵愛魯婕妤不亞於淑妃,最後無論哪一個都死別了。

  真諷刺不是嗎?淑妃在他上朝時病死,魯婕妤則是他親手斷了命,而今兩個人所產下的兒子,也具在眼前。

  一朵三醉芙蓉,在掌心裡染上了暖香的花汁,白中帶粉。

  離非睜著眼眸,輕輕地眨呀眨的,好半晌才抽了口氣,驚恐無言地瞧著他發抖。

  他對離殤固然寵愛掛念,對離非也不過就是飼養玩物那樣的樂趣,他是皇上,九五至尊,他的東西無論喜愛不喜愛,都不許有任何人碰,就是心裡想念也不許。

  「花......」淺色薄唇動了動,囁嚅了聲卻不敢朝皇上伸手,小身子微微退了些,似乎想偷偷從皇上膝上逃走。

  「花,不是離殤的花,是朕的花。」他狠狠地扣緊細瘦的腰枝,對離非輕柔淺笑著低語。「無論你記不記得,從今日起記住,都是朕的。你、離殤、花還有這天下一切事物,全都屬於朕,明白嗎?」

  淺色的眸變得更混濁不安,好半天沒有回應,不哭鬧也不掙扎,空了似地愣看皇上。

  「小六,回答朕,明白嗎?」他也不急,很有耐性貼在少年耳側緩緩地又問了一回。

  眨眨眼眸,少年不自覺啃起了薄唇,他湊過去用舌頂開了細白的小牙,舔著被咬得紅腫的唇,溫熱的氣息與少年慌亂的吹息混在一起,全吹入瘦小的身子裡。

  「不要......不要父皇......」一震,失神似的輕語從離非唇間吐出,小手不知該推拒或是迎合,無措地抵著皇上的肩頭。「不要父皇,不要父皇......父皇、父皇......我要娘......」

  「她死了,你的娘死了,被父皇給殺了,你忘了嗎?五馬分屍......」啃著少年的薄唇,淡淡的鐵鏽味及鹹澀的淚水,在舌尖上泛開,鼻間滿滿的都是三醉芙蓉的暖香,以及少年身上的氣味。

  月菊的馨香,太過甜、太過媚,在少年身上幾乎要遮去了那抹輕淡的人影。

  「你、你是誰......娘明明陪著我,說故事唱曲子......」少年嚶嚶啜泣起來,但沒有躲開他親暱的啃吻。「橫、橫也絲來豎也絲......橫也絲來豎也......你聽過嗎?娘唱的歌,一直唱一直唱,我都學會了哪......橫也絲豎也絲......」

  總算明白這幾日離非咕咕噥噥低聲唱的是什麼了,皇上胸口又是一悶,霎時間竟無法喘氣。

  「都退下吧!」平沙公公應了聲立刻上前將殘餚收拾下,雲似遲疑了片刻,仍將甜湯佈上了。

  「殤兒。」一抬眼,恰見心愛的么兒躬身欲離開,皇上出聲喚住,懷中的人也停下了聲音。「風寒剛過也不能大意,朕晚些去瞧你,先些會兒吧。」

  「兒臣明白。」

  「這花,再讓人送幾朵過來,午時的花別要桃紅的。」暖香依然縈繞的他,對魯婕妤情愛早已經沒有,只是一種惦念,念著那些他得以紓心的日子。

  「兒臣明白。」

  「聽說你同皇后請了安,說了些什麼?」懷裡的人又喃喃地唱起歌來,翻來覆去依然是那一句,音調東跑西竄,卻頗自得其樂。

  一但聽懂了,就無法不介懷......

  「皇后想見見離非哥哥。」

  「是嗎?」呵呵一笑,皇上點點頭,手指順著離非短短的髮絲。「也該來了。好吧!都退下了,沒有傳換不許靠近。」

  很快的,就連不情願的雲似也只能行禮退下,皇上摟著離非的力道放得輕柔了些。「不寫情詞不寫詩,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顛倒看,橫也思來豎也思。這般心事有誰知? 」

  淡柔素雅的歌聲,調子有些不穩,但總歸是唱完了一回......這是魯婕妤貪玩,從書裡拿出了一首山歌自行譜曲,唱給他有趣的。

  為何選了這首,他從沒問過,只覺得魯婕妤甜軟的聲音唱起來確實情意綿長,扣人心弦得緊。

  「你也會唱!再唱!再唱!」離非開心的歡呼,細長淡色的眸晶亮期待地望著他。

  「我是誰?」手指摩娑過粉白的點頰,上頭還有一些淚痕。「你又是誰?」

  眨眨眼,離非怯生生地道:「你不是父皇......是壞人......」

  「你又是誰?」勾起尖小的下顎,艘著少年顎下細柔的肌膚,瘦小的身子抖了抖微微繃起。

  「我、我是誰?」離非露出迷離的神采,眼眸對著皇上,卻已經不知望向何方。「我是誰?我是誰?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是離非,不染是非。」少年聞言,只是傻愣愣地一笑,喃喃地又唱起了那句山歌,翻來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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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
快要重傷了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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