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睜開眼眸,視野裡只有一半是清晰的,另一半則顯得模糊,如同濃霧裡看花,他不自覺抬手想揉眼,卻被一旁伸來的手輕柔的壓住。

  「太子殿下,您臉上有傷,別碰的好。」能安定人心的柔語是他熟悉的調子,他彎起唇想笑,卻發覺自己的唇只有一邊能動,另一邊卻僵硬如石。

  「月......月道然......」開口,他便被自個兒的聲音驚了跳,嘶啞乾澀而且模糊不清,像是喃喃自語著什麼,連自己都聽不清楚。

  他的唇角又抽動了下。

  是嗎?他傷了,這麼說那不是夢......在太子的策立大典之後,他因為疲累稟退了身邊的公公,獨自一人在僻靜的庭院一角歇息,他不想回去還得瞧見太子妃,聽著她冷靜溫馴地恭賀自己,夫妻之間除了規矩什麼也沒有。

  今夜是十五月圓,天上的月亮得泛青,上頭的暗影還真如同隻小兔子似的。一旁的雲被銀月照得略顯稀薄,如薄絲般層層疊疊的往外散去。

  眼中所及都鋪散著像水晶般的薄光,似乎一呼息就會被吹得破裂開似的。

  他太沉溺於月色,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提醒自己要謹慎小心,天朝沒有立長的傳統,甚至多代未立太子,直到皇上駕崩時才會連遺召同時確立哪位皇子繼承大統。

  人人有機會、個個沒把握,他的父皇也是直到了近日重病,才終於策立了太子。他費盡心思、玩盡手段,除去所有障礙就為了天子這個大位,他需要這個地位來助他完成雄心壯志,然而數年前的他卻沒有那個資格。

  曾經身為父皇最厭惡的兒子,他幾乎是與權力毫無牽扯才是......當然,不該是這樣。天朝要強盛,就必須是真正的強者來統治。

  走到這一天他花了多久的時間?從小謹慎如履薄冰,既要展現又得隱匿,功高震主不是個好主意,他的父皇並不是個心胸開闊的君主。

  輕輕嘆口氣,他終於得到了,所以稍稍放鬆了些,沉溺在月色裡。

  一切都是猝不及防,他沒能在最快的時間察覺刺客,月光的水晶薄紗被攪得破碎。儘管狼狽地躲開了當胸次來那一劍,也回身擊中了刺客一掌,但對方只是略退了半步,黑布下的半張臉露出一種輕蔑的神采,很快將他逼進了絕路。

  因為他的反抗,刺客感到有趣,手中沉黑色的短刃在涼亭的石柱上一擦,瞬間冒出青紫色的火焰,妖嬈如蛇般在月色下扭動,利刃帶著火蛇朝他眼窩刺來。

  退無可退了......躲不掉了嗎?他努力至今,也不過一刀就結束了,還真是苦悶哪!

  千鈞一髮之際,一道修長略顯纖弱的身影從旁將刺客震退了三四步,然而詭譎的短刃依然在他臉上臉上畫出血口,並從傷口的地方竄著青紫的火蛇。

  所以,他才會成了現在這個麼樣嗎?那時候的確疼得他暈厥過去,若那火是真正的火,他的臉也毀了吧!

  「月道然......」又輕喚了聲,染上了一些笑意,壓著他的那雙手安撫地輕握著他。「我為何沒死呢?」

  「殿下,您幾乎死了。」月道然坦然得讓他發笑,然而臉龐卻只有單面能動,比在夢裡還不真實,他使勁回握著月太醫的手──暖的。

  「誰救了我。」

  「佘太醫的么子雲似,他剛成為禁衛軍。」手被握得有些疼,然而月太醫並沒有多說什麼,他明白眼前的人還需要一點時間去平復。

  「為何沒死呢?先是佘家的孩子接著是你......佘家人也有不行醫的嗎?」他動動手想觸碰自己的臉,卻還是被溫和地壓住了。

  「殿下,請再忍忍,佘雲似發覺得早,您只有左臉有傷,請別太過介意。」

  「月道然,我瞧起來是介意的模樣嗎?」他訝異地輕笑起來。「是嗎?我瞧起來介意嗎?不不,月道然,我是開心呀!為何我沒死呢?這就是天命。你不認為如此嗎?」

  天命讓他活下來,天命要讓他成為天子!所以有人救了他,也有人想殺了他......「月道然,你明白本太子有多愉快嗎?這不是強摘,而是天命所致。」

  他努力了十多年,戰戰兢兢了十多年,滿懷的壯志凌雲他知道自己辦得到。

  「是啊。」月太醫沉默了半晌,輕輕地應道。他眼裡的青年既高傲又自信,從未改變過,帶著一些孩子氣的純真,但也有豺狼虎豹的狠心,他們一起長大的,他明白。

  那一點孩子氣被野獸吞去了,月道然心裡有點沉,但也說不上為什麼。就這麼,又過了二十年。

  他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月道然嘆口氣,帶點愕然看著床上的兩人,房裡的薰香味已經掩不掉酸水的氣味,反而混在一塊兒讓人益加的不舒暢。

  少年似乎承受不住,哭得太累而昏睡過去,小小的臉慘白中只有兩眼跟鼻頭是紅腫的,皇上摟著人靠坐在床沿,背抵著床柱眼眸遠遠的也不知瞧去了哪裡,帶肉疤的的側臉對著外頭。

  兩人的衣衫都有些亂,皇上的朝袍已經被甩在床邊,上頭還帶有一些嘔吐的殘骸。

  細柔且長的黑髮與淺色的髮絲混在一塊兒,難分難解卻又那麼一見即知的不同。皇上修長的指頭在少年臉頰上輕撫,觸到髮絲的時候就纏繞在指間。

  「月道然,讓平沙送熱水進來。」皇上的眼眉動也沒動一下,和暖的低語有些疲累。「讓雲似進來服侍小六沐浴,他累了。」

  「皇上,這......」

  「你不開心的時後才會叫我皇上。」不是朕,而是我......月道然又嘆息了聲,轉頭出去對守在外頭平沙公公低語了幾句。

  「我並非不開心,只是不解罷了。」他遲疑著是否要靠上前,打他同雲似離開後已經過了三個時辰,若不是平沙公公真的等不下去找他當救兵,他也不敢這樣貿然闖入。

  皇上對離非總有那兒不太對勁了,究竟這個目空一切的男人想從那個單薄淺淡的少年身上逼出什麼?他越到後頭越無髮弄懂,雲似像是看透了什麼,但不可能對他多說。

  從斷筋那兒開始,皇上對少年就不僅僅只是興味了嗎?

  「不解?」皇上這時才瞥了月太醫一眼,臉上的肉疤稍稍扭曲了起來。「我也不解哪......月道然,我對小六太過了嗎?」

  「是,太過了。就是太子殿下也不見得能挺過去,更遑論六皇子。」月太醫無意這樣去比較皇上的兩個「情人」,但一時間也著時找不到什麼正好的說法。

  「殤兒不會讓我把他逼到絕境,你瞧見他如何對付那些刺客了,我策立殤兒不僅僅因出自嬖愛,事關家國社稷我還不致於如此昏愚。」皇上笑了笑,但卻是嘲弄著。

  「六皇子與太子不同,你心裡也明白,既然後悔了又為何要做?」月太醫靠上了些,皇上優雅地抬起手臂阻擋他,唇邊那抹春風似的笑痕深了些。

  「我後悔了嗎?」

  「雲似是這麼說,你斷了六皇子的手腳筋求的恐怕同六皇子希望的相同,他不想你離開你不願放手,既然如此何苦弄成這般田地。」雲似說皇上對少年已經上了心,月太醫卻瞧不出來。

  若是真有心又怎麼會那樣步步進逼,似乎非把人逼死了才肯罷休。

  「小六瘋了?」皇上揚起有趣的笑容,似乎是嘲笑雲似的猜測,纏著少年髮絲的手指微微收緊,大概是扯痛了少年,小小的臉微皺起悶哼了聲,皇上很快鬆開手。

  「恐怕是失心瘋,你、你就別逼他了。」

  「朕逼小六了嗎?」清媚帶了些勾人的眸微微瞇起,皇上低笑了。「月道然,朕是天子,朕要的東西就是殘渣也不許人沾。」

  「皇上,六皇子現下尚有一絲清明,別將他逼死。」月道然有些急了,皇上的心緒說變就變,他連自己究竟說錯了什麼都不得而知。

  「小六的清明裡沒有朕。」皇上露出愛連的神采,捧住了少年的臉頰,將唇貼上去。「那如此的清明就不需要,他的清明裡只許有朕。」

  「臨還是父皇?」月道然也不快了,他無法從皇上手裡搶人,只能冷冷地這麼問。

  「臨也好,父皇也罷,他的清明裡只能有我。」

  「后臨運!你打算逼死六皇子嗎?」月道然急得顧不得禮儀怒吼。

  「月道然,誰逼死誰還不知道哪!」皇上挑望著月太醫,有趣地哈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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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確實實的后臨運視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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