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睜開眼眸眨了眨,暖烘烘的日光照得他眼前浮出一片金霧,一時瞧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

  小小的打個哈欠,他將臉頰貼在被曬得有股香味的被褥上,撒嬌的磨蹭......現在是什麼時辰?安安靜靜的,只有他一個人嗎?

  又哈欠了聲,小小的手摸呀摸的,摸到了枕邊的一方素帕,其中一角繡著小小的蘭花,繡功雅致、像是朵真的蘭花,嬌嫩欲滴地綻放在素帕上。

  是娘的......不不,應該要稱母妃才對,他是皇子......小身子微微一抖,他感到有些疑惑,為什麼會對「皇子」這兩個字感到害怕?他根本連這是什麼意思都還搞不太清楚。娘......母妃雖然同他解釋過,可他還是不懂「父皇」又是什麼?

  母妃呢?他還是喜歡叫娘。

  現下是仲夏十分,午後的日頭有些毒辣,他小小的額頭上布滿了汗水,身體也滾了一層汗。他拿起母妃的素帕,小心翼翼地將蘭花折起來免得弄髒了,才拿起來擦汗。

  眼前還是浮著一層燦金色的薄霧,睡房裡除了自己的手跟素帕之外,什麼都瞧不清楚。母妃呢?

  擦完了汗,他又用力眨眨眼,總算把那層霧氣給眨開了,他滿足地吐口長氣,將素帕揣進懷裡,爬下床。

  他今兒非常開心,因為是他的生辰,母妃說他要滿四歲了,可以開始跟著國子監裡的助教開始讀書了,他好期待呢!母妃喜歡看書,很早以前就帶著他念童蒙的書,會說好多故事給他聽。

  他最喜歡母妃了!可是為什麼不能叫娘要叫母妃?

  歪著小腦袋,他鞋才穿了一半,就發起愣了。皇子、母妃、父皇究竟是什麼?長大了雖然好,可是多了好多他不懂的東西,他喜歡學習,可「父皇」、「皇子」卻讓他不自覺從背脊發涼了起來。

  「非兒,你醒啦!」纖細帶著煦暖香氣的人影當頭籠罩下來,遮去了亮眼的陽光,他抬起頭險些往後仰倒。

  是娘......不不,是母妃。

  「娘!」他撲上母妃淺藍的裙擺,小手緊緊環抱著。他怎麼覺得自己好像很多年很多年沒有見到娘了?明明他今天才要過四歲生辰,也一直住在一塊呀!不不,是母妃。

  小小的身子被摟抱起,接著是柔軟的臉頰貼上他的嫩臉,輕蹭了蹭。「非兒,不能叫娘啦!要叫母妃。」

  「母妃。」他乖乖的改口,小手用力抱著母妃的頸子,生怕一鬆手就會不見似的。

  「醒了正好,娘正同雲似摘玉簪花呢!今兒你的生辰,咱們讓御廚房做一盤炸玉簪花跟藤蘿糕好嗎?非兒最喜歡吃了。」

  是啊!還有雲似!

  他喜歡雲似,母妃不在的時候都是雲似陪他的,雖然有時候兇了些,可他知道雲似是對他好。真好,雲似也在呢!

  母妃還是摟著他,因為他的小手不肯放。難得有這麼任性的舉動,母妃也只是寵溺地捏捏他的小鼻子,抱著人走出睡房。

  陽光真的頗為毒辣哪!四處都是燦亮亮的,瞧不了太遠,他不敢抬頭怕被照花了眼,好不容易才在金色薄霧裡瞧見了一架玉簪花,架前是一道修長的人影,一手環著竹籮,一邊摘著散發濃郁香氣的花朵。

  「雲似。」他有些害羞,怯生生地喚了聲,那人轉回頭,確實是雲似神采淡漠的面孔,一旁隱約還站了另一個人。

  「月太醫。」母妃驚喜的喚到,他也跟著眨著眼眸努力要看清。月太醫也在嗎?真好,今日的生辰真的讓他好開心,如果另一個人也能來就好了......

  他歪著頭,將臉頰貼著母妃,有點苦惱。

  另一個人是誰?他心裡想到了各種各樣的花,漂亮又高貴,是他見過最美麗的風景......可他卻一時想不起來那個人是誰?誰呢?

  「六皇子。」月太醫的身影從雲似身邊清晰了起來,溫柔的淺笑讓他微微得紅了臉,有些不好意思地將母妃抱得更緊。

  「怎麼啦?」母妃笑盈盈地親親他的嫩頰,一直沒有不耐煩的模樣。「對了,非兒今晚要記得寫紙籤給月娘許願唷!讓月娘保佑你能開開心心、身強體壯的。」

  「嗯!我要寫!我要寫......」寫什麼?他莫名地一陣發冷,明明仲夏午後的日光又高又辣,他卻莫名冒了一層冷汗。

  別胡思亂想,今兒母妃在、雲似在、月太醫也在,另一個人......是了!他最喜歡的弟弟離殤也會來替他慶祝生辰!他很開心,很開心的!

  「是啊!離非哥哥要開開心心的才好。」離殤就在他身邊,比母妃略高點,垂著頭、嫣紅的唇上帶著素雅又嫵媚的微笑,眼眸可愛的彎起。

  他最心愛的小皇弟......他紅著臉,著迷地看著離殤,在一片燦爛的金霧中,依然是最美的景色。

  這樣就夠了,他想要的喜歡的人都陪在他身邊,這樣就夠了......

  『真的夠了嗎?』細細的輕語,似有若無從耳際飄過,他縮起肩膀,心裡一陣恐懼。

  夠了!這樣就夠了!他死命抱住母妃,分明午後陽光燦爛,他非但不覺得熱,反而有股惡寒。

  『真的夠了嗎?你的──』細語似乎提到了某個名字,他卻聽不清楚,只是張望著圍繞著他的數人,就算是雲似也隱隱對他輕笑。

  他放鬆地吐了一口氣,傻傻地一笑。「夠了,這樣就夠了......」

  再也聽不在任何回應,他也不再掛心了。今天是他的四歲生辰,大夥兒都在呢!夜裡他該同月娘娘許什麼願好?他一定要好好的放在心裡,誰也不給知道,這樣才能成。


※※


  少年昏死過去後,皇上顧不得滿朝文武在殿上驚恐成一片,幾個年紀稍長的大臣腿一軟,坐倒在地上抖得起不了身。

  這些老傢伙,他還真是放任他們過好日子太久了,久到忘了自己的身分,妄想在他眼皮子下偷雞摸狗,妄想干涉他后家的家務事。

  這都無妨,蒯東明這次算是殺雞儆猴,一切都在他的掌握裡,惟獨一人......少年已經暈死了,但瘦小的身子還是不時痙攣著,白細的牙死死咬著,分明就是瘦瘦小小的一個人,卻使勁得齒齦都沁出了血絲。

  皇上本想扳開少年的齒關,卻發現若他硬要碰硬,那很可能必須讓少年下顎脫臼才成。他心裡既煩躁又緊張,不過就是個后離非!

  一個他打發時間用的小玩物,與養在後宮的珍禽異獸沒有兩樣,無論怎麼逼怎麼折磨,只要給一點微不足道的甜頭,少年就會心滿意足,繼續待在他身邊,任他玩弄。

  正因為這樣有趣,他才沒立刻將少年送往寺院出家──那也只是早晚罷了!少年真以為能永遠在他身邊不成?這種天真怎麼能令他不感到有趣?

  優雅的手指扣著少年緊咬的下顎,想讓細白的牙別咬得如此緊,卻徒勞無功......他這才發覺自己手上根本不敢使力。

  身為帝王,后臨運很少後悔過什麼,在這個高位上,不心狠手辣、恩威並施是不成的,他是天子、是九五至尊,沒有犯錯的道理那又何必後悔?

  然而,他近日卻後悔了兩次,都為了同一個人。

  如今,又添了一次......心口微微有些悶,也許他逼得太過了,離非原本就是個心慈手軟的孩子,總將過錯攬到自己身上,他正需要這樣的人在身邊,究竟能攬多少?他很有興致猜想。

  也許他真的逼得太過了......

  匆匆將人送回御書房,雲似就站在門外候著,瞧見了他隱約地蹙了下眉,伸手要接過他懷裡的少年。

  「宣太醫。」皇上淡淡地睨了雲似一眼,沒有將人交出去,從雲似身旁閃入了書房裡。「就宣......宣月太醫。」

  雲似又冷冷地挑了下眉,跟著走進了書房,皇上已經進了內堂,速度敏捷得讓他有些訝異,但表面依然不動聲色。

  他遲疑著要不要進去,適才皇上沒將人交到他手上,似乎又極為勉強才決定要宣月道然,是否該去打探發生了什麼事才對?

  罷了,他還是別惹上這件事好,先前月道然與離非都猜不出為何皇上要斷了少年的手腳筋,他倒是無意間猜到了......離非說,在睡夢中似乎同他說了不想洗藥浴,老是裸裎相見總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想,即便皇上為了這件事不悅,對少年的愛慾最多也只到這個地步了,他還是別輕易涉入的好。

  月太醫很快就來了,瞧了雲似一眼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只是匆匆奔入內室。

  同公公及帶刀侍衛們一塊兒守在門外,雲似仰頭瞧著亮藍的天際發愣。這個時節正是藤蘿盛開的時候,他記得以前魯婕妤總愛摘藤蘿來做糕點,改天也摘些做給離非吃好了。

  「小六!」隱隱約約地,似乎聽見了皇上那輕柔含著欣喜,喚著少年的聲音。

  嗯,也是,月道然沒理由弄不醒離非,他是不是該去瞧瞧?

  心念才動,內室發出淒厲的尖叫,霎時門外眾人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該不該動。

  雲似倒是很快的搶了進去,才踏入內室少年的尖叫聲中已經帶著劇烈的咳嗽,像是要吐血那樣死命的叫嚷。「娘!娘──月太醫、月太醫──」

  「六皇子!」床上,少年在皇上的臂彎間驚惶地掙扎扭動,小手死命地在皇上臉上身上亂打,幾乎快要嚇得暈厥過去似的。

  「小六!」皇上狠狠地扣住少年纖細的手腕,立到瞧來是沒有刻製的,就算隔著一層面人皮面具,依然感受得到怒火讓面具下的臉多精彩。

  哼地冷笑了聲,雲似走上前瞪了被隔擋在一旁近不了身的月道然,少年扭的身子像麻花捲似的,一邊哭一邊喊叫,手雖然被皇上兇狠地扣住,仍瞧得出他努力要朝月道然伸出手。

  「六皇子。」皇上自然是格不開雲似的,他睨了男人帶些狼狽的神情,手指一撩一扣,逼鬆了皇上像要捏斷纖細手腕的手掌。

  「雲似!」少年歡叫了聲,撲進了他懷裡。「雲似!雲似!」

  「是,六皇子,雲似在。」他將瘦小的身軀牢牢實實摟在懷裡,全然無視皇上冷銳的目光。

  「雲似,我要找娘......」小臉撒嬌地往雲似懷裡磨蹭,少年似乎安心了,身子雖然還有些微微的抽搐,總算不像麻花捲了。

  微微一愣,雲似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安撫地揉著少年散亂的髮絲,瞧了月道然一眼。

  少年似乎也不急著要雲似回答,乖乖順順地靠在雲似懷裡,模糊地似乎哼起了兒歌,但老是相同的幾個音,沒有更多了。

  月道然緊鎖著眉心,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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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不夠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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