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無罪。』他的眼界所及,都浮著一層水霧,而顯得模糊。

  母親的聲音很溫柔,甜甜的像沾了蜜的糖糕,又軟又柔,但卻毫不迷惘極為堅決。他想伸手抹掉眼前的霧氣,卻發現自個兒不能動彈,被牢牢地壓在地上,只能仰著小腦袋瞧著一身白衣的母親。

  衣角,繡著小小的蘭花。

  他微微顫抖了身子,想轉開頭卻也辦不到。母親瞧來很平靜,但臉上帶著淚痕,雙眼是紅腫的,粉白的頰上有未乾的血漬,遠遠得瞧起來像紅色的小花。

  『臣妾無罪。』母親被架起身,宛若茱萸般纖細柔白的手腳被緊縛著,像太過纖麗的楷書寫出來的「大」字。

  母親沒有瞧他......不,就是想瞧也辦不到,他被壓在地上,驚駭得連哭一聲都不敢。為什麼母親說自個兒無罪?若是無罪又為何會被處以極刑?

  人不能犯錯,若是犯錯了就要承認,要請求原諒接受懲罰才是,為何母親不認呢?

  『孩子,娘沒有錯。』母親瞧不見他,但還是對他說了這句話......是了,這是母親說的最後一句話!

  瘦小的身軀一抖,他要閉上眼睛卻被一旁伸過來的手,硬是撐著眼皮逼他瞧。

  白色的衣衫,繡著小小的蘭花,在風中颯颯的被吹動。半空響起一聲撕裂般得啪嚓聲,是鞭子臨空一揮的聲音。

  他瞪大眼睛,張著嘴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那是夢,一定是夢......鮮紅染遍了白色的衣衫,小小的蘭花不知所蹤,母親也......

  他終於還是尖叫出來,聲嘶力竭......

  眼眸應該是閉上了才是,為何會瞧見床帳呢?眨著酸澀的眸,離非愣愣地望著床頂,不是頤性苑精美的頂蓋也不是住慣的小院裡那空洞的床帳,樸素卻很乾淨,不精緻卻令人感到舒服。

  他張嘴,小小噴嚏了聲。

  夢嗎?小手自然地往枕邊摸去,磨磨蹭蹭地撈呀撈,一塊手巾被塞進了他手中。

  誰?吃了驚,他連忙轉過頭,這一動身子立刻泛起一陣鑽心刺骨的疼痛,他皺著小臉悶哼出聲。

  「疼?」淡淡的冷冷的聲音,從床邊傳入耳中,很讓人熟悉......離非發起怔來,身子是疼得他頭皮發麻幾乎落淚,可這麼熟悉的聲音又分去了他不少精神。

  「差不多是喝藥的時間,你要先喝點米湯嗎?」那人似乎也不在意他是否回答,自顧自地又問。

  細長的眸眨了好幾回,他小心翼翼地縮回手,確定了是自個兒的手巾,才慢吞吞地擦著口鼻,盡量別動著身上的疼。

  「你昏迷了五六天了,再不醒就是月道然沒有用,我可是花了四年養你的身子骨。」那人還是輕輕淡淡的,聲音半點波動也沒有,這讓離非更介意。

  真的,非常熟悉呢......是誰呢?他這一生認得的人並不多,似乎只有一人是這麼說話的......可、可雲似是宮女,怎麼出現在他床邊?

  「雲......雲似?」

  「嗯。」淡淡的應了聲,一張清秀卻冷漠的面孔,從一旁探了過來。「什麼事嗎?」

  「雲似......」看著那張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龐,離非怯怯地換了聲,緊揪著手巾發愣。

  好多年了,他早已不記得雲似是什麼時後突然就不再出現,留著他有好長一段時間無人服侍,凡事都得自個兒來,就這樣過了大半年,後來才換上了葉方公公。

  他想,那應該是他大了,不該再由宮女照顧著,所以雲似才會離開。但還是有些不捨,畢竟母親死後的好多年,他只有雲似。

  為什麼、為什麼雲似會出現在他床邊?

  「嗯。」還是那樣不冷不熱地單音,雲似站起身伸手扶住他的肩及腰側。「先喝點米湯及藥,再問月道然需不需要浸藥浴。」

  「為何......你......」離非有些侷促,畢竟是個十多歲的少年了,雲似是姊姊,這麼扶他不重嗎?

  「你受了重傷。」雲似看了他眼,對他的結巴既沒有問的意思,也不打算細聽。「月道然帶你出宮,省得你死在宮裡。」

  「出、出宮?」離非一愣,細長的眸慌張地左右張望,白細的牙不由自主咬住淡色的薄唇。「臨......離殤他......這......」

  「太子很好,皇上也很好,少你一個掛心,他們也不會缺根頭髮。」雲似哼了聲,冷冷淡淡的調子,說出口的話卻讓離非臉色尷尬,垂下頭什麼話也不敢說。

  果然是雲似哪!同過去一樣,總是說得他沒法子反駁。莫名的有股安心,離非小小聲地吐了口氣,揪著手巾的手鬆了些。

  「雲似姊姊......你、你怎麼能出宮?」沉默了半晌,耳邊聽著雲似遠去又折返的足音,離非才帶些靦腆羞怯,偷偷抬頭看了雲似一眼。

  這麼多年沒見,他也已經不是孩子,雲似也更加好看了。

  「不是姊姊。」舀起一調羹米湯吹涼推到離非小小的唇邊,雲似撇了下唇。「我是男人,佘太醫提典的么子,不是姊姊。」

  「咦?」離非驚叫出聲,被雲似趁機塞進了調羹,順勢嚥下米湯,險些給嗆著。「雲、雲似......可是、可是......當年你穿著是宮女的衣裳呀!」

  「我不想當公公。」雲似淡淡嗤哼了聲,又吹涼一口米湯推過去。

  依然懵懵懂懂,可離非的脾氣除了某些非辨出個黑白的事情之外,從來不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

  他乖乖地一口一口讓雲似餵著,蒼白泛青的面頰稍稍染上一些紅暈。這同過去一樣,雲似雖然冷漠說話也傷人,可總是將他照料得好好的。

  也許是昏睡了一段時日,米湯不過是小小一碗,喝不了幾口離非確已經感到受不了,臉色有點為難但又不好拒絕雲似的好意,只是勉強地張口又嚥了兩口,便發出作嘔似地輕噎聲。

  輕一蹙眉,雲似停下動作,睨得離非滿臉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喝不下?」

  「這、這怎麼說呢......我、我很過意不去,可總、總覺得不太餓,也許過一會兒再喝會好些......雲似,你氣我嗎?」離非有些驚惶,可又沒法子假裝自己喝得津津有味。他還真是沒用,連別人的心意都不懂得珍惜。

  「喝不下就說,老是不說忍著又如何?你過去坦白可愛得多。」雲似將碗擱下,冷瞥去的一眼平淡得讓離非有些慌。

  「不不......我、我......」離非急了,卻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小臉慢慢刷白,緊扭著手巾直到關節都泛白了。

  「無妨,喝不下就歇著。」雲似倒沒有多指責什麼,一臉疑惑地瞧了少年異常慌張的面龐眼。「怎麼?傷口疼嗎?」

  「這......」離非謹慎地吐了口氣,點點頭。「是、是有些疼......我以為、我以為皮肉傷應該不嚴重的,怎麼會、會昏迷這樣多天?」

  四五日呢!先前就是吃了三十杖,他也不過昏睡一晚就醒了,這回不過是手上肩上的傷,怎會就昏迷了四五日?離殤還好嗎?臨、臨是不是還生他的氣?

  是了!他現下不在宮裡,那是在那兒?

  「這裡是漱萩,離京城兩時辰馬程。」一眼看穿離非藏不住的想法,雲似倒是很大方的回答了。「你想回京城?」

  「我......嗯......雲似,你、我......我能請教你嗎?」腦子裡,母親最後所說的那句話不停回盪著,混著臨的微笑及離殤淺淺的憂鬱,離非顯得極為迷惘。

  父皇那一刺他絕不會怨恨,那是他沒能守護好離殤應得的懲罰,可、可父皇卻說出再也不願見他......他的臨、他的臨若不要他了,他該怎麼辦才好?怎麼辦才好?

  雲似淡漠地瞧他一眼,哼了聲。「你想回去就回去,命是你的,腿也是你的,掛念著不掛念你的人也是你選的,問我做什麼?」

  微微一呃,離非滿臉窘迫,垂下頭低低嘆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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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似,好樣的!
嚴母呀!(被拖去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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