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斷腕跟肋骨裂傷,只休息兩天是不夠的。但是,離開庭剩不到三天的狀況下,也實在不容許帥昭民繼續休息。

  吊著手腕,裂傷的肋骨雖然有固定,但每走一步都是折磨。他鍛鍊身體不是為了探索自己肉體的極限好嗎?

  小小彈了下舌,光從計程車上下來,就浪費了他三分多鐘,還滿身大汗,眼鏡上起了一層薄薄的水霧,細柔的黑髮貼在肌膚上,令人非常不愉快。

  很痛,特別是每動幾下後,就會想咳嗽,一咳嗽就會更痛,肋骨像是直接從裂縫斷開,讓他很難控制肌肉不抽搐。

  偏偏一開口咳,就很難立刻停下來,很多次他都懷疑自己會把肺咳出來。幹!高中之後他已經沒這麼狼狽過了!

  照著騰蛇畫給他的地圖,從大門進去後很快就看到哥大的智慧女神地標,左轉後直走,東拐拐西繞繞的,中間好幾次因為疼痛停下來邊喘邊咳。

  媽的!他是傷患!為什麼必須要配合那個好手好腳的渾蛋!專業專業!幹!總有一天會被專業意識給害死!

  男人要是在這種時後認輸就廢掉了!靠在路樹上喘了半天,秋天時節落英繽紛,葉子很礙眼的在半空中飄來飄去,詩情畫意沒有,只讓他很煩躁。

  眼鏡因為汗水的關係不斷下滑,他就必須不停推回去,音未滿身大汗的關係,只要有葉子不小心飄到他身上,就會很大方的黏住不動。

  幹!落什麼葉子!老子一把火燒了你!

  當然,樹是無辜的,這個到底在理智上明白,感情上卻無法控制,默默的有點自我厭惡,心情更差了。

  帥昭民很清楚自己脾氣不好,但是他其實討厭無意義的生氣。抓掉臉上的葉子,順手抹去滑落的汗珠,他慢慢移動到一旁的長椅上坐下。

  生氣果然會防礙判斷......喘了幾口氣,他拿下眼鏡閉上眼,任著有點涼的風吹著,汗水不一會兒就變的冰涼。

  他大可以打電話就好,不一定要在這種時後強迫自己跟那個大鬍子會面。一想到那張臉,叼著菸、帶著惡意的笑、眼裡滿是冷酷,胸口的傷就更痛了,太陽穴也跟著鼓動起來。

  真的,他會這麼討厭這位騰蛇先生,絕對不是因為第一會見面就被迫看了40分鐘的活春宮!絕對不是!

  對了......那位底下人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第一次見面在床上,纖細的身軀在被褥被淹沒,只看得到白細得像瓷器的四肢,柔韌又無辜地纏繞在男人強壯的身軀上。

  記憶最深刻的,應該是那頭金髮......他喜歡淺色髮,也喜歡白肌美人,如果是男人的話......眼睛猛地睜開,帥昭民抱著頭呻吟。

  他媽的!最近禁慾太久嗎?為什麼會突然之間意淫起一個沒見過面的人!更別說那場活春宮他最留神的其實是騰蛇那身完美的融合力與美的肌肉,既不會誇張得噁心,也不會太過迫人,恰到好處而且賞心悅目。

  幹!就算換對像,他到底在發什麼神經,累到極限所以冒出慾望嗎?這太詭異了吧!

  用力抹了一把臉,只能說騰蛇‧布列尼這個男人引起他的只有兩種反應:憤怒或性感......野獸嗎?捏捏鼻梁,他架回眼鏡,心平氣和就會想到活春宮,這讓他很難用正常心面對騰蛇‧布列尼。

  「啊......」還有毛......帥昭民愣了下,第一次被自己的胡思亂想打敗。

  「帥律師。」中文,像吟誦的聲調,在滿天落葉中,非常非常詩情畫意。

  幹!這麼巧!有點狼狽,像是被當場逮到做壞事。他推推眼鏡,緩緩抬起頭詢聲望去,鏡片後的眼眸微微睜大。

  幾次見面總是穿得很「黑手黨」風格的男人,今天的裝扮完全不一樣。西裝換成了輕便的襯衫搭配V領針織衫,下身是一件洗得略微發白的牛仔褲跟皮鞋。

  短捲的黑髮沒有用髮膠梳出造型,而是柔軟的散在頭上,感覺起來毛茸茸得像隻大狗。不過在鬍鬚間顯得突出的豐唇依然叼著菸,笑容不惡意反而溫文儒雅。

  猛的打個冷顫,靠!這是誰?先生,可以不要笑這麼噁心嗎?他會想到自己是不是也假得很過頭。

  太過驚訝,帥昭民沒辦法很有效的控制自己的表情,對著他震驚的模樣,騰蛇惡劣地彎一笑。

  「帥律師,不好意思,我忘了還有一堂課是三點開始,您願意等我嗎?」

  幹!真的忘了頭割給你當椅子坐!靠!

  「我可以等。」不然他花時間體力全身痛個半死是為什麼?媽的!這條蛇是存心跟他過不去嗎?

  第一次等40分鐘,這次要他等多久?

  「是嗎?」男人縮起高大的身軀,就在他面前蹲下,視線剛好跟他齊平,紅棕色的眼眸閃著惡意:「帥律師看起來很不舒服,需要我幫忙嗎?」

  「你打算怎麼幫?」這跟把人推下山崖之後丟繩子有什麼不同?操!

  「失禮了。」男人把手上的書直接塞進帥昭民手中,愣了下反射性就要把書扔地上,下一秒他卻差點驚叫出來。

  靠!靠!操你媽的!

  他整個被抱起來,公主式抱法......幹!

  「帥律師。」就算抱著個180的大男人,騰蛇還是滿臉輕鬆。「你有點太瘦了。」

  幹!可以用石膏敲下去嗎?


※※


  原來,騰蛇‧布列尼真得是個為人師表者......搔搔臉頰,坐在階梯教室的最後一排,因為肋骨裂傷的關係,帥昭民的姿勢非常隨意。

  他小心換個姿勢,有點無聊地用沒傷的右手撐著臉,瞄著以一種輕鬆的姿態坐在講桌上,正在講解《金瓶梅》的男人。

  那種感覺很微妙,英文裡不時聽見中文,台下學生靜默的時候,他卻會不自覺想笑。必須說,騰蛇的中文真的說得很好,但從一個大鬍子義大利人嘴裡聽見「那話兒」或者「奴家」、「官人」這種名詞,違和感重得讓他終於還是笑出來。

  「哦?帥律師,你對這部小說也很有興趣嗎?」幹!問他幹嘛?

  愣了下,課堂上八成左右的學生都開始左右找尋被點名的目標,騰蛇非常「體貼」的舉起手把方向給指出來。

  靠!老子剁了你的手指!

  幾乎是反射,帥昭民斯文地微笑,緩緩撐著桌子站起身,肋骨的裂傷依然讓他痛瞇了下。「不,我對這部小說不熟。」

  他畢竟是法學院的,雖然是文科生,但《金瓶梅》可不是高中國文教材!他也就是聽過以前交往的對象提過,大概知道內容罷了。

  「哦?身為華人,帥律師覺得這部作品如何?」現在目光百分之百都定在他身上,視線熱切得讓人坐立不安。

  嘖!干他屁事!他又不是學生!幹!

  推推眼鏡,就算心裡已經背不了圓周率,開始將布列尼家族從五代之前一一點名出來痛罵,帥昭民表面依然不動聲色,笑容親切得跟春風似的。

  惡劣的基因聽說會一帶一帶累積下去,他媽的!這條蛇肯定是集大成!

  「這是一部很特別的小說。」他哪知道這部作品如何?文言文的書他早就不是看得很懂了,現在要他讀維多利亞時代的文學還比較簡單!

  「的確很特別,中國文學能得到高評價且深入描寫情愛的小說,大概非這部莫屬。」騰蛇抱著手臂點點頭,微笑雖然溫雅,卻怎麼看怎麼有鬼。

  僅能微笑點頭,除此之外他還能說什麼?他為什麼必須在教室裡等這個混蛋上完課?如果三點有課不方便,早點晚點他都可以配合!他媽的為什麼一定要約三點!幹!

  「帥律師喜歡哪的角色?」還不放過他嗎?操!

  「西門慶。」要玩是吧?幹!老子會玩輸你嗎?

  就算是上次打架,最後也勉強算平手,要是玩口頭的爭奪,他沒贏就不用幹律師了!幹拎娘!不過就是廢了一隻手,大家全當他是廢掉整個人嗎?

  「哦?真令人意外,帥律師看不出來是這種人。」騰蛇曲起手指稍稍壓住下唇輕笑,紅棕色的眼瞳現在確確實時露出帥昭民熟悉的惡意及興味。

  推推眼鏡回以一笑,雖然內容完全沒拜讀過,重點還是在聽過之後記下了。「我對他的開始及結局很有興趣。」

  「開始及結局?」騰蛇輕挑了下眉,跳下講桌。「能請帥律師說的清楚點嗎?我想大家都很有興趣。在課堂討論上,西門慶確實經常被提出來。」

  「喔?」鏡片後的黑眸微微彎起,遮擋掉銳利的精光。「布列尼先生,我先確定您真的希望我說嗎?」

  「既然帥律師都開口了,請。」優雅地對他伸手示意,如果不知道他的本性,誰都會認為他是個好老師。

  溫文、優雅、學識豐富、幽默風趣。也許這是他非黑手黨的一面,但是......輕快地點點頭,帥昭民笑得更加迷人。

  律師永遠都是一個律師。

  「一開始的西門慶,或者我們可以說西門慶這個人物的基本特色:好色、下流、邪惡、無視倫常。凡是想要的東西,就會用不法的手段去取得,性關係也異常的混亂。」

  「確實,一部小說的主角是這樣的人,在中國文學史上也是少見的。」騰蛇哈哈笑了笑,有力的手指輕敲著講桌。「不過,帥律師聽起來像是吃過這種人的暗虧,語氣有點激動啊!」

  學生們發出笑聲,帥昭民也跟著挑起眉笑笑。

  幹!他正在面對活生生的案例啊!

  「至於結尾......」帥昭民看了下自己的手錶,接著對那雙紅棕色有點懶洋洋卻緊盯自己不放的眸露出業務笑容。「布列尼先生,是這樣的,我們的談話已經過了五分鐘,請問要繼續嗎?」

  騰蛇愣了下,敲著講桌的長指停頓,輕鬆的神情微微染上一層凶狠。

  「帥律師,這就是你的意思嗎?」很快掩飾掉那屬於黑手黨的神情,在學生疑惑的回視中,騰蛇攤攤手苦笑。

  「是的。」靠!爽!

  當紅律師的談話費通常是分鐘計算。比如他,從未敗訴過,目前炙手可熱的律師,每分鐘談話費是15美金,半小時、一小時等等還會有另外的價錢。

  「還真令我大開眼界。」幹!又用中文!

  「我認為您比較接近大吃一驚啊!是我誤會了嗎?」好吧!因為老子心情很好,就不讓你在學生面前丟臉。

  看著學生滿連疑惑地看看騰蛇又看看他,不懂為什麼突然使用中文溝通的模樣,帥昭民呵的聲笑得更開心了。

  學生真的是無辜的,他還是不要太欺負學生好了。「至於結尾,我個人非常喜歡西門慶馬上瘋的結果,縱慾過度自然會有生理性的反應,貼近現實的手法又夠大快人心,人物刻畫也更深刻不是嗎?」

  「哦?」搔搔下顎的短鬚,騰蛇皮笑肉不笑的勾動豐唇。「現實來說,向西門慶那種角色,通常都能安養天年。」

  「是嗎?」雖然身體上的傷依然隱隱作痛,剛剛又因為笑的關係痛得更厲害,胸口有些悶肋骨像是要從裂痕斷開。

  帥昭民還是強忍的痛聳肩。「布列尼先生,這聽起來像是有感而發,莫非你也吃過這種人的暗虧嗎?」

  學生很配合的哈哈笑,騰蛇也跟著笑,同時對他挑眉,淡紅棕眸底的虛假溫和,卻稍稍的被兇狠鬆動。

  媽的!超爽!比上次老闆因為食物中毒住院一個月還爽!

  「請問老師,我可以坐下了嗎?」

  「請吧!」

  對上的視線隱隱有種火花彈開,但騰蛇很快就移開眼眸,繼續回到課程上。而帥昭民則摸出手機發了封簡訊給米蘭達,要他把今天的談話費算入費用裡。

  直到五點課程才結束。嚴格說,騰蛇的課的確很有意思,如果不知道他私底下的模樣,完全會讓人相信他就是個學者。

  等學生都離開了,他才收拾好東西,慢慢踩著階梯走到帥昭民身邊。「帥律師,我的確小看了你。」

  「不,您肯指明我接這件案子,那就不是小看。」雖然他媽的很麻煩。

  豐唇又一彎,騰蛇摸出菸叼在唇上,同時把菸盒轉向帥昭民。「要試試看義大利的香菸嗎?美國貨完全是在謀殺菸草。」

  「我對謀殺自己的興趣不大......」話雖如此,帥昭民還是拿了菸。

  他不是完全不抽菸的人,尼古丁在某些時候的確有撫平心情或止痛提神的作用。他現在很需要止痛......媽的!剛剛笑太爽,全身痛得快散掉!

  「走吧!教室裡禁菸。」有力的手環過帥昭民的背,輕鬆的將人架起。「也許帥律師願意再多花個一小時陪我聊聊那顆子彈。」

  幹!終於!這分明八百年前就該談了!

  「非常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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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扳回一城吧(滾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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