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走進御書房的時候,已經過了酉時。才踏入就嗅到一股淡淡的桃花香氣。

  那是他熟悉的氣味,離殤在春日裡經常帶著桃花香,總是將花一瓣瓣拆開,用粉嫩的舌尖舔吃花瓣,令人也不自覺舔上了那張太過甜軟的小嘴。

  但又與離殤不同,淡雅卻失了應有的雍容濃艷,像失色的畫,只有墨線孤伶伶在紙上勾出的桃花輪廓。

  太雅致了,反倒不像花,而像個拘謹的教書先生。

  顯出了點趣味,皇上緩緩繞著御書房看了一圈,沒瞧見應在的人,倒是地上平白多了一疊書。緊靠著書架子,整整齊齊遠看像根柱子而不是一疊書。

  御書房分內外重,桌案在外重,左側是直達房頂的書架子,右側則是個軟炕,若當大臣有急事需報或商議政事時,皇上多半是靠坐在軟炕上。

  內重除了一張睡炕外,另三面都事書架,特由巧手工匠製作,分類外兩層,可藏書七千餘冊。

  皇上嗜書,御書房擺放的常備書籍約略每年會換一回。也因此,其實他不太常回養性殿歇息,多半睡在御書房裡,就算臨幸了后妃,也會在下半夜回書房。

  外重雖寬敞,但擺設簡潔刻意弄得毫無躲藏之處,一眼望去如看平原。果然,除了書以外,誰也不在。

  他並不是非常介意,是誰窺探了午後那場性事,他心下清楚。那個他幾乎已經忘了的皇子,就算消失在世上,也無所謂。

  「平沙。」

  「萬歲,小的在。」內務總管以不符合年齡的敏捷從門外撲入,磕了兩個頭。

  「這麼瞧來,朕的六皇子已經回去了?」眸輕描淡寫瞥了地上的公公一眼,老人家猛地抖了下背脊。

  「回萬歲,小的萬萬不敢讓六皇子離開,這會兒六皇子應是在裡頭。」提到這件事,平沙公公也不免帶著一點驚嘆,這讓皇上有趣起來了。

  「裡頭?」輕笑,皇上對平沙公公勾勾手指。「起來,朕知道你盡忠職守,斷不會連一個人都瞧丟。」

  明褒暗扁的一句話,讓公公冷汗涔涔而下。就算服侍了皇上二十載,要摸透聖上心事仍屬難事啊!

  「多謝萬歲。」

  擺擺手,皇上沒立即往內重探看,只是讓平沙公公服侍著褪去外袍換上見月白色繡金邊的袍子,坐上書案。

  「說了什麼?」攤開奏摺,接過公公沾滿了株沙漠的筆,皇上才又漫不經心問了句。

  「回萬歲,六皇子什麼也沒說。」公公當然明白皇上指的是誰。

  眉輕挑,皇上悶聲一笑。「平沙啊,朕的幾個孩子性情皆不同,瞧瞧!這大皇子,可懂得同朕邀功了。」

  似乎被奏摺上的文字給逗樂了,皇上提起硃砂筆大大寫上個「准」字,那腥紅刺目、龍飛鳳舞的字跡,就壓在大皇子的名上。

  「是,大皇子此回隨驃騎將軍北征,立下不少功勞。」平沙公公當然不清楚奏摺上寫了什麼,連任兩代皇上的內務總管,學到的一件事就是絕不瞧自己眼皮子下以外的東西。

  「是嗎?」皇上還是輕笑,將大皇子的奏摺擺到一旁,以指尖輕敲特意疊起的幾份奏摺。

  「這是以中書令為首,共四十八名臣子合奏,請准皇上立太子的奏章。」

  「喔?」指腹摩娑過奏章上的圖騰,從左而右,最後停在中央敲了敲。「立誰?」

  「回萬歲,多半是希望立長。」隨著皇子們越來越年長,也開始培植宮中勢力後,「未立太子」已不是件能一笑置之的事情。

  更別說大家心知肚明,皇上多偏寵十皇子。

  「燒了。」皇上只是笑笑,輕輕將疊好的奏摺推散。

  「是!」平沙公公立即將那一疊奏摺捧起退出御書房。

  屋子裡,又只剩下一人時,那股淡淡的、太過雅致的桃花香氣,又輕巧地瀰漫開來,似有若無卻又無法假意不見。

  嗅著是頗神清氣爽,與書香味混在一塊兒時,別有一種清媚。

  直到將案上的奏摺都批閱完,已是上子時。

  也該去瞧瞧內重裡是不是真躲了一個六皇子了。還真是沉得住氣,躲了這麼些個時辰,仍然不動聲色嗎?

  較起外重的燈火通明,內重只有兩盞油燈,一盞擺在桌上另一盞則......皇上停下腳步,稍稍一頓。

  另一盞則擺在書架邊、一雙乾淨的素面鞋尖前,這是照明亦或取暖?皇上輕笑出聲,緩緩又走近了些,直到幾乎碰上那樸素的鞋尖為止。

  小小一個人,正睡在書堆裡。肩靠著書架,搖搖欲墜地晃著腦袋,與鞋一樣樸素的面龐有些面黃肌瘦的,瞧起來似乎還沒有離殤的年紀。

  很淡很淡的人,跟那太過雅致的桃花香氣同樣的淡,然而若在他身上卻又顯得太過艷麗了。

  桃花香確確實實是從六皇子身上飄散出,瀰漫在皇上鼻間,混合上書香,應當只是清媚,卻莫名的妖媚。

  稍單薄的身子似乎抖了下,接著噴嚏了聲,六皇子立刻露出被驚醒的慌張,迷迷糊糊睜開細長的眼,恍然地輕眨著。

  他顯然沒留心到眼前多了一個人,一手還緊緊抓著看了一半的書捨不得放,一手則摸入了袖子裡拿出一塊折得豆腐似的手巾。

  皇上倒是瞧著興味盎然。

  少年皇子先用手巾擦了擦口鼻,擋去了接下來兩個小噴嚏,還睡眼惺忪的眸有點恍惚,顯然尚未回神。

  接著似乎遇著了麻煩。擦完口鼻的手巾其實未亂,但少年卻似乎覺得不夠整齊,試著要重新折過。然而,一手還拿著書,人還坐在書堆裡,壓跟沒法子順利的折手巾。

  一手拿著書,一手抓著手巾,六皇子滿臉沉重的陷入思索裡。

  皇上撩起衣袍在六皇子身側坐下,朝他伸出了手。似乎這時後才發現多了一個人,六皇子微縮起肩,在昏暗的房裡瞇起細長的眼專注謹慎地瞧著皇上。

  這一瞧,又瞧了許久,皇上也不催促,笑吟吟地與六皇子對望。

  「父......父皇?」有些遲疑,燈光太昏暗是一點,但最重要的是,離非從沒見過父皇這樣對自己笑。

  夢嗎?

  「朕不像嗎?」皇上呵呵輕笑,隨手將離非手中的書接了過來,「《熙寧晷漏》?小六對沈括也有興趣?」

  「父皇!」這一下大驚,離非急急忙忙要起身行禮,奈何半個身子都被書給壓住了,一時竟動彈不得。

  皇上有趣地睞去一眼,擺擺手:「免禮,更失禮的事也做了,小處就不拘小節吧!」

  更失禮的事?離非呆了呆,這才回想起身在御書房的原因。臉頰猛的一陣滾燙,他手足無措地搔著臉頰,欲言又止地直瞧著皇上,也不懂躲避。

  「想問?」正題還是得點,皇上也不在意,一頁一頁翻著《熙寧晷漏》,已不瞧離非了。

  用力點頭,離非還是努力從書堆裡掙脫出來,小心翼翼將書給整理得根柱子一樣,才在皇上面前跪下磕了三個頭。

  從書後睨了伏在地上的離非一眼,皇上含笑:「平身吧!不用拘束。」

  「這不成,父皇是天子,兒臣怎麼能輕忽亂來?」身子是抬起來了,人還是跪著,那股認真勁讓皇上更是好笑。

  「不該瞧的都瞧了,不該問了也想問了,這不是不規矩?」

  臉頰又更紅了,在昏暗的油燈下幾乎快滴血。「父皇,違背倫常的事不能算是不該問的。」

  「違背倫常?」笑容淡淡地從皇上臉上斂去,並不是憤怒,卻也談不上樂意。

  「這個......兒臣也明白父皇會生氣,可......」來不及說完話,皇上舉起手制止。

  「小六,朕准許你問一個問題,就當你用功的獎賞。」舉起手上的書搖搖,皇上還是那樣溫溫潤潤的神情。「你能請求賞賜,也能求朕不送你出家為僧,好好想了再問。」

  薄薄的唇微張,在昏黃的燈下小小顫動著。離非有些遲疑,他這輩子沒遇過這麼好的機會,再四個月他就要十八了,若父皇不給封地就只能出家。

  可,他還是掛念離殤啊!為何身上會有傷?為何在房裡那樣哭喊著父皇?為何突然就不再赴涼亭之約了?

  「小六?」

  「父皇,兒臣就問了。」孰輕孰重,最離非來說並不用掙扎太久。「為什麼,父皇要同離殤違逆倫常?」

  皇上輕挑眉,唇上乍然出現一抹微笑。「小六,朕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想問什麼?」

  「為何父皇要同離殤違逆倫常。」離非知道自己不是抬舉,可他沒法子就這樣裝成什麼也不知道啊!

  「平沙。」皇上唇上的笑並沒有抹去,只是平淡地陽聲喚了總管太監。

  「是,小的在。」

  「將六皇子,后離非拖出去,杖責二十。」

  「父皇......」跪著的身子一抖,離非臉色剎白。「兒臣,兒臣想請父皇回答。」

  「平沙,杖責三十,帶下去吧。」皇上只是對離非笑笑,接著用書檔去了眼眸。

  平沙公公很快帶著兩個孔武有力的太監近來,抓小雞似地將離非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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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下去了(翹腳)

這是一篇從頭到尾討皮痛的故事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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