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該歸類為惡夢還是警告?連續幾個晚上的夜不安眠,溫謹升整個人蒼白得像那片驚擾他的霧,趕在遲到前進公司後就癱倒在位子上,雙眼無神的看著天花板。

   他被相同的問題:「我是誰?」糾纏著,顯然溫謹升不可能回答得出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惹上這個人?或者這片霧氣?或者那塊紅色的袍角。

   但對方鍥而不捨,似乎非要逼問出他嘴裡的答案才肯罷休。

   該怎麼辦?最快的方法當然是搬家了,但基於無法釐清的原因,溫謹升不想搬離這棟公寓,住了七年的套房讓他待著很安心,即使現在被騷擾,他仍然寧可留在這個房間裡過日子。

   繼續看著天花板,上頭的黑色通氣孔在他眼中慢慢的變成漩渦,朝順時鐘方現旋轉著、旋轉著……溫謹升慢慢的閉上眼。

   辦公桌側的塑膠格板被敲了敲,他在椅子上抽動了下,從假寐中猛的清醒過來,維持著看向天花板的姿勢,視線裡多了半張探看他的臉。

   心跳漏跳了兩拍,但很快他認出那是張熟悉的臉,笑得彎彎的眼眸、直挺秀氣的鼻樑都很清楚,沒有任何模糊的地方。他伸手捂上自己的胸口,緩緩的吁了口氣。

   看到他一瞬間的驚嚇似乎感到很滿意,那半張臉慢慢從塑膠格板後探出來,帶著戲謔的神采。

   「學長,吃Pocky嗎?」這個名叫滿實的青年笑嘻嘻的問,嘴裡就咬著兩根Pocky,隨著他說話的動作上下搖擺。

   「你又闖禍了?」溫謹升接過朝自己遞過來的細長甜餅乾,比起疑問更像篤定。

   有著一張眉清目秀面孔的滿實總是笑瞇瞇的,與彷彿要溢出來的名字不一樣,是個身材纖細甚至有點瘦弱的青年,滿出來的大概是他唯恐天下不亂的壞心眼吧!

   溫謹升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跟這傢伙扯上關係,大概因為他在辦公室裡的人緣不好不壞,之前的搭檔懷孕請辭後,就忘了要安排一個新的搭檔給他,直到滿實進入公司之後上司才突然發現這個狀況,隨便的把人塞給了他。

   「才沒有呢,我什麼時候闖過禍?」撇嘴,滿實咖嗤喀嗤的把嘴裡的餅乾啃完,又抓了兩根咬住。

   那可太多了。

   溫謹升對他翻白眼,咬了手上的Pocky一口,甜膩的味道讓他皺眉,是沒吃過的口味。

   「這是熊貓口味,學長喜歡嗎?」

   「我肯定熊貓不是這個味道。」將咬了一口的Pokcy往滿實嘴裡塞,甜食是讓溫謹升的腦子清醒了不少,同時也讓他想起自己有多討厭吃甜食。「說吧,你今天做了什麼?」

   「冤枉啊學長,我今天什麼都還沒做呢!」很快啃完嘴裡食物,滿實躲進他自己的隔間裡摸了幾秒,從溫謹升聽到的聲音推斷,除了收零食外就是找東西了。接著滿實再次從隔板上方探出頭,得意洋洋的展示手裡的A4影印紙:「昨天學長你不是身體不舒服早退嗎?組長找我去,交代了我一個案子,這次我是領頭學長是助手,開不開心?」

   「很開心很開心。」撐起身體,溫謹升想拿過資料看看,但滿實移開了不給,反而朝他勾勾手指。嘆口氣,溫謹升只好從椅子上起身,把耳朵貼過去。

   何必搞得這麼神神祕秘呢?但滿實就是愛把每件事情弄得充滿樂趣,對現在的他而言,也許是正面影響吧!

   「是這樣的,這次的新人原本四年前就要完婚了,組長說那時候學長你還是個小嫩嫩,跟著你的學長跑這個案子,誰知道婚禮前新娘被診斷出卵巢癌,這件婚事就暫停了。這四年,新娘又開刀又化療,聽說終於抗癌成功,所以決定把延遲的婚事辦一辦,他們還記得你那時候的慰問信,特別指名找學長你企劃呢!」

   「不是你領頭我助手嗎?」滿實的氣息噴在耳側,弄得溫謹升有點癢,他退開了些,看似漫不經心的抹掉殘留的溫度。

   「你什麼時候這麼相信我說的話了。」擠眉弄眼了一番,滿實才把手上跟桌上的資料一口氣交給溫謹升。「學長,組長的意思是,這場婚禮要趕快辦完,誰都不知道新娘是不是真的沒事了,萬一這次又出狀況,對公司評價不好。」

   「嗯。」溫謹升把資料放在自己桌上,翻開的第一頁就是新人的照片。這是一張婚紗照,穿著粉紅色禮服的女性充盈著幸福喜悅對著鏡頭笑,她身邊西裝筆挺的男人專注的看著她。

   溫謹升想起了照片裡的人。

 

   那一年,溫謹升才剛從大學畢業,誤打誤撞進了這個也才剛起步不久的婚禮企劃工作室。既來之則安之,他不明白為什麼老闆認為他是個人才可以用,從小貼在他身上的標籤都是:面無表情、毫無熱情、謹慎嚴肅、內向靦腆之類,實在不像是個能在婚企公司生存的下去的人。

   這對新人,是溫謹升接觸的第一個案子,他還記得自己穿著白襯衫、西裝褲,急匆匆的跟在一身火紅套裝,踩著三吋高跟鞋仍健步如飛的學姐背後,肩上掛著大帆布包,裡頭塞著婚紗目錄、蛋糕目錄、儀式目錄、報價表、企劃書初版跟沉重的筆記型電腦,最後絆倒在飯店大廳裡。

   感到丟臉是正常的,但那當下比起浪費時間丟臉,他更急於把散落的東西撿回來,還得檢查電腦是不是摔壞了。

   一雙纖細白皙的手撿起了飛散的報價表,溫謹升愣愣的順著那雙手往上,看到了一張清秀帶笑的臉龐。不比他大多少的女性,素淨著一張臉,長長的頭髮整齊的紮成馬尾順著頸部及頰側的柔和線條垂落,眼眸明亮的像星星,飽含著溫柔親切的笑意。

   「簡小姐!」學姐踩著高跟鞋喀喀喀喀的奔來,給了他一個責怪的眼神後,換上熱情的笑靨。「不好意思,新人還沒完全進入狀況,讓你看笑話了。」

   簡小姐沒有針對學姐的言詞回應,僅僅禮貌性的微笑,並將手上的東西遞給溫謹升,看他收拾好了才輕柔的開口道:「來,我未婚夫先去咖啡廳等我們了,他工作比較忙,讓你們也跟著匆忙,真不好意思。」

   挺直的背脊是溫謹升印象最深的特質,優雅輕巧的步伐像滑行般,保持著不緩不急的距離。他一時著迷沒跟上去,學姐回頭對他沒耐性的翻白眼,粗魯的扯著他的手臂往前追,並壓低聲音交代:

   「你要記得,男方是地方望族,會非常難搞,不要露出這種愚蠢白癡的表情。」

   「是……」愚蠢白癡的表情嗎?溫謹升還是第一次收到這種評語,他知道學姐非常討厭他,沒必要把這些詞句記在腦子裡。

   會面安排在上層咖啡廳的包廂裡,溫謹升才第一次了解什麼是「郎才女貌」。已經等在包廂裡的男人用一個溫柔的吻迎接未婚妻,斯文且眉清目秀的樣貌,溫柔穩重的用語,很顯然他全心全意的愛且尊重他的未婚妻,但不會令同室的人感到被冷落或尷尬。

   學姐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他們相談甚歡,高效率的在一個小時內決定好了儀式、婚紗、餐廳跟蛋糕,甚至連拍婚紗的時間都約好了。

   身為新人,溫謹升沒能說上什麼話,於是他把大部分的注意利用在觀察簡小姐跟她的未婚夫黎先生上。他們之間的互動很溫暖,自制但不冷淡,溫謹升胸口彷彿流淌出融化的巧克力般暖烘烘的。

   他不明白這是什麼,但感覺很好。

   之後,學姐這件案子其他的工作都交付給溫謹升,於是他陪著簡小姐與黎先生拍婚紗、是吃蛋糕跟餐廳、討論邀請函的設計、會場的布置、當天要放的音樂……當溫謹升發覺的時候,他和他的第一對客戶成為了朋友。

   多奇妙的定位,朋友。

   他們會相約吃飯,偶爾簡小姐會找溫謹升逛街,偶爾黎先生會找溫謹升喝酒。他的人際關係一向很平淡,從國小到大學都沒有交好的友人,這是第一次,除了自己之外有另外的人會關懷他。

   於是有一天,溫謹升第一次單獨邀約了黎先生。那是在距離婚禮只剩下一個半個月的某個晚上,地點是簡小姐住處附近的小公園。那天夜裡的風很涼爽,空氣裡瀰漫著桂花的香味,傳得很遠很遠,兩三個路口外就聞得到了。

   溫謹升遲到了。

   下班前組長丟了兩件新案子給他,要他盡快完成初版企劃書。好不容易結束手上的工作,他準備離開辦公室的時候學姐叫住他:「新人,給你一個忠告,你只是企畫一場婚禮,不是企畫一個人生。」他愣住,不明白為什麼學姐特別對他說這句話。

   種種耽擱下,他整整遲了40分鐘,儘管黎先生用簡訊要他別急,他還是喘著氣衝進公園裡。

   黎先生坐在木頭長椅上,襯衫的袖子都挽到手肘上,姿態閒適,黑髮被風吹得有點亂了。

   「黎先生。」溫謹升靠上前,氣息一時還無法平息。「讓你久等了,非常抱歉。」

   「看你喘的,快坐下休息。」黎先生放下原本翹起的長腿,讓溫謹升可以舒服的在長椅上保留有自己的空間。

   「不用了,我還得回家修改企劃書,明天早上要跟組長匯報。」溫謹升抹去額頭上的汗水,他的臉頰因為奔跑發著燙,太陽穴甚至有點嗡嗡作響。

   黎先生沒有多說什麼,而是站起身讓兩人可以不用心苦的低頭跟仰頭,臉上掛著溫柔關懷的微笑道:「認真工作是好事,但別忘了好好吃飯休息,你要是累倒了無法參加我的婚禮,就太可惜了。」

   又暖又溫柔,溫謹升回以微笑點頭,一瞬間遲疑自己是不是該把他的目地說出來。學姐的話,莫名從他耳邊流竄過,他從不記得工作以外學姐對他說的任何話,只有這句。

   該不該開口?溫謹升陷入短暫的迷惘,怔怔的看著黎先生對自己說話,卻一句也沒聽進腦子裡。

   「謹升?」察覺異狀,黎先生皺起眉,輕輕搖了搖溫謹升的肩膀。「你要是不舒服,先到我家休息吧!讓書雅煮個麵給你墊胃。」

   溫謹升想都不想就拒絕了,他之所以單獨約黎先生見面,就是不想直接面對簡小姐。

   深吸了一口氣,溫謹升隱晦的開口:「黎先生,這是我個人的建議,是不是請兩位婚前都去做個精密一點的健康檢查?」

   露出疑惑的表情,黎先生輕鎖眉頭看著溫謹升。「你為什麼會這樣建議?是健康檢查還是基因篩檢?」

   「健康檢查。」溫謹升阻止黎先生的疑問。「這是我個人的建議,如果你和簡小姐認為不必要,可以不用理會我。」

   沉默的看著他片刻,黎先生嘆了氣,無奈又好笑的對他搖頭笑道:「我會和書雅商量是不是做個健康檢查,反正這不是什麼壞事。」

   是啊,不是什麼壞事。

   溫謹升沒有多留,很快的告辭離開。而這場婚禮最後並沒能舉行,婚禮前一周被取消了。簡小姐罹患卵巢癌,已接近末期,必須要緊急處理的消息溫謹升是透過學姐知道的,他沒去探望他們,只寄了一封慰問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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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我終於開始動筆了!可以日更了!!

本來想在往後貼一點,不過這樣又會變成一大段

明天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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