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蛋白的小冰箱

得到了一份工作，李卻一點也不開心，反而非常不安。他認為自己不應該這樣的，馬儂終於成為公爵的專屬劇作家，只要公爵喜歡他的作品，永遠也沒有人能取代馬儂。

李認為，馬儂是不會被取代的，他隱約感覺得出來，公爵對馬儂的自信以及頂撞，很感興趣，才會連補完的劇本都不看，讓馬儂成為專屬劇作家。

公爵很奇特。這是李唯一的想法。

在這個時代，上流階層都喜歡投資藝術，贊助演員、作家、音樂家或者建造華美的劇院，好上演自己的劇本。

那並不一定是理解或是喜愛，就算是李也很清楚，所謂的藝術家如果想生活無虞，公關的能力要比才華更顯眼才行，因為他們就像販賣寶石的商人，將自己的才華當做袖扣上的貓眼石一樣，讓顧客挑選然後賣個好價錢。

當你只是貓眼石，可能快就失去價值了，貴族們有很多時間、很多錢，以及屬於另一個世界的社交生活，也許就跟馬儂說的一樣：「用罪惡的金錢購買他人的尊嚴跟熱情。」

一顆貓眼時能炫耀多久？貴族們在他們的世界裡，展示、評斷每一顆裝飾在身上的寶石，頸部也許是鑽石跟藍寶石、腰上也許是蛋白石跟珍珠，鈕扣是貓眼石、髮飾是紅寶石跟琥珀。一但展示過了，次級品就會被丟棄。

就算是第一等的寶石，看久了也會被塵封在珠寶盒底。成功的藝術家，不能只是一顆在袖扣上的貓眼石。要能夾在領結上、鑲嵌在腰帶上或裝飾在頭髮上。

原來，那天在暗巷裡遇見的男人，就是公爵。

李眨眨黑色的眼睛，有點驚惶，看著男人優雅穩定的腳步，從門口踏進來。白金色的髮絲，在燈下不像馬儂那樣燦爛，反射著天使光環似的色彩，但搭配上灰色的眼眸，全身彷彿籠罩在溫和的光暈裡。

馬儂小小的彈了一下舌頭，拉著李站起身，輕快的行個禮：「大人晚安，萬分榮幸獲得您的晚餐邀請。」

「不用拘束，都坐下。」公爵舉起包覆在手套裡的手，輕輕一揮，眼眸似乎是看著李跟馬儂的，但李卻覺得他們可能並沒有被公爵真正的住意到。

那雙眼眸有著雪花的顏色跟感覺，冷淡卻不傷人，美麗並透著神秘。

李難以控制的輕輕顫抖，垂下頭不說話。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覺得害怕，一眼也不敢多看向公爵，但剛轉開的眼眸又會不由自主的轉回去。

「李‧萊格利斯，不擅長與人接觸嗎？」為什麼會對他說話？李嬌小的身體彈動了下，往後退了幾步幾乎摔倒在椅子上。

其實，一個完美的女人並不好當。至少卡芮娜是這麼認為的，而她知道自己到目前為止都不算是一個完美的女人。

鏡子裡，她的臉色不是很好，是很白皙沒錯，但有點粗糙。眼睛是紫羅蘭色的，配上玫瑰色的嘴唇剛剛好，金色的頭髮是很燦爛的那種金，帶著柔美的弧度。

這樣應該可以算半個完美的女人吧！

晚上該穿甚麼衣服好呢？她隨手將披散的金髮盤在腦後，前方垂落了一縷秀髮，嬌俏的在紫羅蘭色的眼眸前晃動......這樣應該算超過一半的完美吧！

其實她不喜歡化妝，那會讓她的皮膚發癢，而且越來越粗糙。可是她不能不化妝，因為她是一個女演員，有著情婦身分的女演員。

這沒有甚麼不好，能成為一個有權有勢的男人的情婦，她想成為全歐洲最偉大女演員的夢想不會太遠，雖然她現在有一點害怕，自己有沒有辦法達成這個夢想。

當她還是康康舞孃的時候，只希望有一天能夠離開紅磨坊，不再需要每天對著無數的男人微笑，陪付最多錢的男人上床，雖然她現在還是陪男人上床，至少是「只有一個」。

將玫瑰露倒在手上，味道有點濃，下次她要換一個牌子。

在教堂的工作很順利，李知道自己喜歡這樣的生活，規律、簡單、滿足。

他很習慣早起，因為工作前他才有時間練琴。雖然說弟弟妹妹們都長大了，父母也因為很多年前的那5百法郎養好了身體，家裡不會因為他的不在而出現窮困的狀況，可是偶爾他還是會擔心。

努力工作，然後換取報酬，有一點小小的娛樂，偶爾夢想一下自己從有過的期望，這樣的生活不會有危機或太大的起伏。他知道馬儂會嫌悶，實際上很多次馬儂都在他工作的時候跑去找他，硬帶著他去做所謂「美好」的事情。

比如說看場表演、去咖啡廳喝茶、去美術館賞畫，甚至去科學博覽會看科學家瘋狂的發明。

李並不討厭這些活動，跟馬儂在一起總是很愉快，就像是冬天裡的太陽一樣，燦爛又溫暖。

就算是來到了蒙馬特，馬儂也一樣沒有改變。為了專心創作劇本──馬儂稱那半本劇本是「惡魔的玩笑」，充滿詭異的幻想而且不知所云。

「我真不懂，為什麼卡斯德伊公爵不乾脆找人重寫劇本？」馬儂將劇本狠狠的摔在桌上，就落在他修長的腿邊。

正在默念馬儂所寫的歌詞，李沒有馬上回答，愣了一下才安撫的微笑。「馬儂，我親愛的朋友，也許這是公爵為了測試應試者的課題啊！你一定能將這齣劇做最完美的補完。」

一條麵包果然換得一頓晚餐跟一份差事。

「李，我說的沒錯吧！」馬儂喝著連鹹味都沒有的甘藍菜湯，對李眨眼睛。「除了自由、美、真理跟愛以外，我們還需要甚麼？」

李看著馬儂每喝一口湯就攪拌一下湯碗，笑了。「也許，我們還需要一點鹽巴。」

「噢！這湯是有點淡沒錯......」馬儂搔搔臉頰，有點不好意思。

「馬儂，你真的不打算回家嗎？」李知道馬儂一定喝不慣這種清湯，可是在完成劇本前，他們一定只能喝這種湯。

雖然有點抱歉，但李不認為馬儂真的能支撐下去。還有那個賭注，他沒有馬儂的自信，雖然教堂裡除了管風琴之外，還有一架舊剛琴，神父是很善良的人，願意讓他在工作結束後自由使用剛琴。

李所找到的工作並不累人，只是打掃教堂的禮拜堂跟準備晚餐。他有很多時間可以使用那架舊剛琴。

「李！親愛的李！你別再提到那充滿銅臭味的地方，我不會回去。」亮麗的藍色眼睛看了李一眼，顯得有點不高興，漂亮修長的手指拿著木湯匙，舀了一口湯，又倒回碗裡。

十九世紀末，最偉大的一件事情莫過過於工業革命了。

蒸汽機、電話、電燈、汽車還有汽船，到處都穿滿了新的事物，資訊的充斥、傳播，充滿著既浪漫又現實的風景。

特別在巴黎北方的蒙馬特村，聚集了文人、畫家，還有熱情奔放的康康舞孃，就在石板路邊的小酒館、咖啡廳跟又大又紅的磨坊下。

「李！你不覺得這是天堂嗎？」金髮的青年有著一雙跟天空一樣藍的的眼睛，閃閃發亮興奮得探出斑駁的窗框，半個身體就懸掛在三層樓高的地方。

蒙馬特！藝術的中心！這是天堂，可以享受創作、浪漫跟愛情！金色的髮絲在陽光下，被風吹得翻動，像是一根一根切細的黃金。

「馬儂，你這樣很危險。」黑髮的青年忙著將兩人分的行裡整理好，只能對興奮的好友苦笑。

「喔！李，別這樣說！你知道的，我沒這麼沒用！」馬儂抓著橫在穿框外的鐵欄杆，翻了一圈，在好友發出短促驚叫的時候，跳回房間哈哈大笑。

「馬儂，別這樣。」李黑色的眼睛抱怨的瞪了好友笑嘻嘻的英俊面孔，嘆口氣。「你就這樣跑來蒙馬特，朱雅夫人跟會很擔心吧！」

鋪著石頭以凱旋門為中心，巴黎的街道整齊的散開。夏天的天空一直到晚上九點，都還是混著紫色的薄黑。

街燈已經先亮了起來，拜工業革命賜，就算是夜裡也跟白天一樣。

行人三三兩兩的走著，邊笑邊鬧的少年少女親密的觸碰對方，也許因為臉上有著面具的遮掩，動作顯得沒有任何節制，少年的手伸進了少女的低胸禮服下的胸部，少女哈哈大笑，任由少年的放浪。

一年一度的巴黎面具舞會，總是能看到這樣的景像。人們只要帶上面具，就像被解放了一樣，坦然的親吻、碰觸，互相調笑。

在街燈的陰影下，男孩小小的身軀蹲著，手抱著自己的膝蓋，瘦尖的小下巴靠在膝頭，因為瘦弱顯得更大的眼睛慌張得眨呀眨，一邊露出渴望的表情看著人們身上綴著刺繡跟蕾絲的禮服，一邊像驚惶的小兔子那樣觀察著每一個張面具下的臉。

他有點洩氣，不管怎麼看，被面具遮擋的臉最多就只能看到嘴巴的部分。他的小手緊張的在身上擦著，大大的眼睛瞪著一個一個身穿暗色禮服，拿著手杖的男人，帶著面具有些還摟著一個滿身香水味的女人從他眼前過去，用力吞了口口水。

他知道，自己如果不趕快選定一個男人，今天晚上家人就沒有東西吃了。他的父母很愛他，並不知道他在做甚麼工作，也一定不會因為他沒拿錢回家而責怪他。可是他會責怪自己。

可是......用力吞口水，他還是蹲在街燈的陰影下，觀察每個經過的男人。大家都帶著面具，他看不到任何一個人的長相，萬一不小心找錯了人怎麼辦？